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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昭在病房睡醒时，床头已变了模样，插着向日葵的塑料瓶换成了浮雕玻璃花瓶，旁边还摆了个造型可爱的保温碗。
不出意外，她猜里面盛的该是张姨炖的冬瓜排骨汤。
她知道是沈宥。
他进来时，她还没睡沉，闭眼装了一会才真的睡过去。或许昨日周格带来的这束向日葵，也是他的手笔。
碗下压了张处方笺，尹昭拈起来看。
「昭昭：那些话非我本意，很抱歉。医嘱要听，坚持多吃几天流食。保温碗放护士台就好，会有人来取。沈侑之。」
冬瓜排骨汤，比起医院又一次的小米粥和鸡蛋羹，诱人很多，不该浪费。
尹昭垂着眼一勺勺喝汤，想起沈宥，寻常汤水也尝出百味杂陈来。这人不知道她的生日家乡，却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知道她的坏习惯小毛病，连她的性格弱点也总能精准拿捏。
他就是看准了她不会为难陌生人，才没让张姨送餐，非在跑腿软件下单。
小哥来也匆匆，去也火火，一句拒绝也听不得，尹昭只能提着保温袋回了病房，拧眉盯了一会粉糯鲜甜的莲藕排骨汤，打开手机却发现他已留了言。
沈宥：「明天想吃什么？可以点菜。」
尹昭：「油焖大虾、酒香鲥鱼、佛跳墙。」
沈宥：「这两天先吃流食。乖。这些菜你要是真想吃，等出院了再带你去吃。」
尹昭看着那个「乖」字，怀疑沈宥被鬼上了身，搞不清他到底什么居心，正要锁屏，他又发来了下一条微信。
沈宥：「那早餐就南瓜汤和牛油果奶昔？」
尹昭咽了咽口水，回了他两个字「随便」。
往后两三天，沈宥没再出现，只床头的花束和保温碗一直在换。
一个人住院也没有很孤单。
怕孤单，让自己忙起来就好了。
尹昭躺在病床上，电话微信一个接一个，要订建材约货车，要货比三家讨价还价，还要和缺斤少两的建材商破口对骂。
韩慕柏也带乔可怡一起来医院讨论方案。
乔可怡染了头蓝灰短发，乍看帅气冷酷到不好惹，可讲几句话就会笑出小虎牙，骂起建材商更是神采飞扬，还是韩慕柏敲了敲她的脑壳，才把话题扯回挖机和吊车。
出院那天，住院部楼下的玉兰开花了，盏盏皎白如玉，遥看似缀了满枝落雪。
尹昭随手拍下，给沈宥发了消息。
尹昭：「出院了。替我谢谢张姨，这几天给她添麻烦了。」
沈宥：「道谢不急。规律饮食不是两三天的事。明天想吃什么？医生说你可以吃点软食了。」
尹昭抿了抿唇，退了微信不再理他。
中午时分，果然有跑腿小哥来按门铃，也不知道沈宥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新住址的。
他爱送就送吧。
正巧她的厨艺不过勉强糊口，一个人独居最烦就是做饭，想丰盛点就会多，她自己只会瞎糊弄，还不如吃他送的，反正也拦不住。
连吃了两天送餐，尹昭又要出发了。
怕在禾洛村还得被跑腿小哥夺命呼叫，提前给沈宥报备了声，他这次直接应了「好」。
飞机落地宗古。
韩慕柏和尹昭说笑着，步出航站楼。阳光亮得刺眼，他眯起眼，才看见一个墨镜皮衣女生从红色路虎WorksV8上跳下来，冲他们招了招手，波浪卷发扬在风中，说不出的潇洒恣意。
葛青岚，瑰华酒店集团的大小姐，尹昭事先打过招呼，说是她请来的民宿运营顾问，会和他们同行。
“尹昭，接好。”葛青岚隔老远大喊了声，车钥匙与问候就一起朝尹昭丢了来。
“喂！”尹昭往前赶了一步，才接住。
“接得挺好。病都好了？”
葛青岚不急不慢地溜达过来，点点头就当问候，上下打量着她：“怎么想的，跑去那个深山老林开民宿？我听祁孟帆说，沈宥快被你气疯了？”
“你这车，我没开过。”尹昭递回钥匙。
“要不我来？”韩慕柏也插话：“岚姐，你这车够酷，我还挺想试试。”
“让她自己来。”葛青岚瞥一眼这个送上门的弟弟，笑了：“她不是要去禾洛村开民宿吗？自己路都开不顺，以后怎么接旅客？”又扬眉看向尹昭：“是吧，尹昭。”
尹昭只好按下解锁键，绕去了主驾位，留下葛青岚大剌剌地盯了韩慕柏一会儿，勾唇一笑，抢先上了副驾位。
从宗古到哈巴乡，一路都是盘山悬崖路。
尹昭连开了五个小时，好几次路况险到她手心冒汗，要不是葛青岚在旁盯着，还真不好说能不能安全开到。
葛青岚，是尹昭在沈宥那个圈子里结交到的唯一朋友。
女生们如果喜欢同一个人，走得再近，也很难成为好友，可要是讨厌同一个人，分分钟就是闺蜜。她们正好都讨厌姜媛。
“你这个进山路线得再想想。怎么开到镇上来了？”
见尹昭已经熟了车况，葛青岚就开始指点江山：“你想想，人们来这是为了什么？是探寻自然、探寻秘境。你把人送到这又乱又破的镇上，很下头的。要是我，就在山里建个停机坪，直升机进出，这概念——”
“下车吃饭！”尹昭没好气地掠她一眼，刹车停稳：“你要是再拿你那套五星级酒店的逻辑来提建议，我保证你今晚没床睡。”
“嘿。我带了帐篷和睡袋。”葛青岚跟着跳下车，笑嘻嘻：“我这趟来，可不单单是给你当民宿顾问。我的大股东也给我派了个活，让我来实地考察下在这建野奢酒店的可行性。”
瑰华的大股东，还能是谁。
沈宥呗。
尹昭进了店，和韩慕柏商量着点好菜，提着热水瓶走到桌边：“怎么？你的大股东要来和我抢生意？那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葛青岚支着下颚，看了会并肩坐在她对侧的尹昭和韩慕柏，两人一个倒水一个涮碗，半句话没有，动作却配合默契，韩慕柏的视线更是隔个三五秒就要往尹昭那拐。
于是，她弯着眼，笑容扩大：“当然是帮你啦，昭昭。”
匆匆吃完又上车，马不停蹄赶路，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村口。
尹昭揉着酸痛的腰下车，盘算也该先买辆皮卡或者普拉多，比阿布叔借的那辆更耐操更能装的，这自己开车的效率比搭车高多了。
葛青岚在副驾躺了一天，又是头次来乔朗峰，一进阿布叔家就这也看看，那也摸摸。
见了火塘就把韩慕柏拉去叮嘱：“这个好，你该在设计里保留下来”，转头吃了几口奶酪卷，又对尹昭嚷：“快把这个加到你的菜单上去。”她吵闹归吵闹，说得却都在理。
晚上，稍事休整。
三人围着火塘坐下，从民宿定位调性，到山外接驳方案，到徒步观景规划，聊到大半夜才歇。
韩慕柏起身时直摇头，叹气连连，说这活怎么越干越多了。
尹昭笑着捶他一拳，韩慕柏就眼疾手快地抓了她的手，与她嬉皮笑脸：“尹昭，要不你帮我捶个背，这额外的设计费，我给你免了。”
话音刚落，低头摁手机的葛青岚就蹿了来，一把捞回尹昭，拉着她去屋外：“昭昭，我晚上想睡帐篷。我们去搭帐篷。”
韩慕柏也只好跟了去。
嚷着要搭帐篷的人，是唯一不会搭的。
附近找了片空地，尹昭和韩慕柏互相搭着手，几分钟就搞定。葛青岚自觉地负责鼓掌送上赞美。
“尹昭，没想到你还会干这个呢。”
“以前有人教过，还记得些。”尹昭笑意恬淡，转头看韩慕柏：“我陪她睡帐篷，洛桑那间房空着，你也省得再搭木板了。”
“去吧去吧，我们女生要聊点私房话。”葛青岚挥手赶人。
苍穹无垠，弦月低垂，星河璀璨。
两人各自裹了睡袋，亲密地额头相抵，讲些无聊闲话。山里夜凉，帐篷里却似有温暖的篝火被笑声点燃。
“知道吗？在你联系我之前，我就知道你要来禾洛村建民宿了，是沈宥先找了我。”葛青岚讲到兴起，翻了个身，双手撑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看尹昭。
“那他还挺未卜先知的。”尹昭笑盈盈，戳戳她的脸：“他找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不许管我，不许帮我。”
“不是。他让我细致点，别瞎指挥，把你往沟里带。我还以为是他终于把你气跑了，追悔莫及，在想辙呢。”
葛青岚歪了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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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开她的手：“昭昭呀，昭昭，我是真没想到，你才是幕后黑手。祁孟帆讲是你自己要走，还把沈宥当个替身耍的时候，我都不敢信。”
“你还去问了祁孟帆？”尹昭挑眉。
“不然呢？直接来问你吗？那多不礼貌。”葛青岚逻辑闭环满分：“问祁孟帆多简单呀。他心里有愧，我现在问他什么，他就会和我说什么。”
“诶岚岚，你觉得沈宥现在奇怪吗？闹到这地步，我本来以为他会报复我，怎么都得给我这个民宿下点绊子，可你这么一说……”
“他沈宥才不屑于折腾你这民宿呢。他要是真恨你，你早被送进去了，他们手段可多了。这事我都听过不少，他肯定有法子。”葛青岚趴累了又躺回去，语气恹恹：“或许，他就是真喜欢你，真想挽留你陪住你，当个替身也甘愿呢？”
尹昭侧过身，看了会葛青岚的眼睛，忽而笑道：“你是在说沈宥吗？那我还不如相信，他想骗了我动心，再无情抛弃，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这样睚眦必报，才是他沈宥。”
她声音里弥漫着笑，语气却认真。
葛青岚也认真了起来：“昭昭，先不说别的。沈宥这么多年，身边是真只有你一个。你别听那些胡说八道的传闻，什么女明星，什么杨亦晴，全是硬蹭。”
她顿了顿又叹息：“你不知道，这在我们这个圈子，在我知道的这些个男人里，有多难得。”
“岚岚。这样比，就没意思了。”尹昭轻轻摇头，看向透明篷布之后的星河：“那我也能说，祁孟帆挺不错的，至少被你痛骂之后，就和他那些Abby、Cindy全断了，我看他连ins里那些美女都取关了。”
“当然不能，祁孟帆他就是个垃圾。”葛青岚大声否决，想起她在祁孟帆手机里翻出的暧昧短信，还好意思说只爱她一个呢，气得牙痒又骂了句：“男人都是垃圾货色。”
尹昭取笑她：“你现在那个小男朋友也是？”
葛青岚得意地摇头：“那不是。”扬扬下巴又道：“你这个看着也还行。”
尹昭无奈澄清：“慕柏他只是我请的建筑师。我又不是看到这张脸，就中了迷情剂，死活要爱上。只是我爱的那个人，碰巧也长这样罢了。”
葛青岚忽而又支起身，看向尹昭：“给我讲讲吧。你和你那个白月光的故事。”
尹昭就闭上了眼。
再睁开，视野里的幽蓝与明黄就好似幻化成梵高笔下的星空。
星月与风的搅弄，亘古不变，真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上一次，我躺在乔朗峰下的帐篷里，看月落星沉，听风吹山野，就是和他一起。”
“七年前，我们在这支教，教小朋友们学学英语，画点画。”
“那时条件差，床都是拿板凳和门板临时搭的，我那块板朽得厉害。没睡几晚，有天刚躺上去，就嘎吱一声塌了，好在有被子裹着，人摔得倒不重，就是木板裂得干脆。正想着只能在地上将就一晚了，他就来敲了门。”
“牧白他呀，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在我的世界里，他永远是那个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无论我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到他那，都会变成好事情。”
2011年的七月夏夜。
雨后等来了漫天繁星，蝉鸣蛙声此起彼伏，聒噪又宁静。
尹昭从门缝中探出脑袋来，看见月华如水洒下，也看见他的眸光比月光更温柔三分。
“怎么啦。”
“摔哪了？有受伤吗？”
“就胳膊肘撑了一下。”
“我看看。”
“喏，这里。问题不大啦。”
“那想去山里看星星吗？既然床都睡塌了。”周牧白漾着笑，他总爱刮她的鼻尖：“要不要跟我去搭个帐篷，试试以天为盖，以地为庐？”
“想！”尹昭举手。
山路崎岖颠簸，可月色皎洁，风也温柔。
尹昭坐在摩托车后座，搂紧了他的腰，慢慢地，滚烫脸颊贴近了他的背脊，听见的心跳声已辨不清是他还是她。
那一刻，她是真的决心。
天涯海角、黄泉碧落，都跟他去的。
一生所寻不过爱与自由。
那个夜晚，她都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