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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反扣在台面上的手机一震。
尹昭似有预感，停了笔，敛眸拿起。
【宁海银行】您尾号3741账户实时收入6647080.53元，账户余额14751080.53万元。转账回款需谨慎，多方核实防被骗。
看了三遍，数了三遍，才确信真有八位数。
一个她做梦都在想的数字。
可这笔巨额律师费，没带来预想的狂喜。
这一刻的她，更像那个奔向雅典城的士兵斐迪庇第斯，筋疲力尽跑到终点，还未及庆贺，就已被席卷而来的疲累击垮倒地。
头顶烈日，耳鸣目眩，只想大口大口喘气。
静了三秒，她喘过了气。
尹昭偏过头，继续去听简以桢说话。
她刚从法院回来，一进嘉合律所的办公区就被这姑娘拦下，火急火燎地递了份交易文件来。
“您猜的对，我没留意电话会改了时间，明天上午10点，和Apollo的周会冲突了……”简以桢紧张地搓手，她都是三年级律师了，但在尹律面前，还是漏洞一堆。
尹昭几笔改完文件：“没事。Apollo的项目，以后转给李狄接手了。跟进汇报，你都找他。TS可以，改完发客户确认吧。”
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推门前又回头，望向还站那读条款的简以桢：
“Janice，晚饭吃了吗？今天我生日，早上买了个蛋糕放在茶水间，差点忙忘了。有兴趣吃点的话，就拿去和大家分一分吧。”
简以桢茫然抬头，张了张嘴。
尹昭没给她说生日快乐的机会，平淡切到下一句：“李狄在吗？帮我叫下他？”
关了门，尹昭躺进转椅，踢了高跟鞋。
解锁电脑，工作邮箱里又塞满了今日待办，垃圾邮箱里又弹出满屏谩骂。
黑心律师、诈骗犯、凶手、去死。
她该处理的，但不想管了。
索性又拿起手机，盯着短信发呆。
瞳孔里映出数字，脑颅里想起的却是前不久的除夕夜。想起禾洛村落下的大雪，火塘里燃尽的易地搬迁意向表，以及盘腿喝着青稞酒发呆的自己。
命运总爱捉弄人。
在得到时剥夺，在放弃时给予。
她那时刚劝好自己，搞钱慢点就慢点，这村子也不是说搬迁就搬迁的，就算搬了，顶多不过她一人独守空山。
不曾想转眼，大梦也快成真。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尹昭坐正了姿态：“请进。”
简以桢探出了头：“尹律，狄哥下午出差刚回来，也给您带了个生日蛋糕，叫了大家在会议室，想给您庆祝下。”
尹昭想也不想地拒绝：“替我和大家说声谢谢吧。我还有事，心意收到了，人就不过去了。”
“那可不行。”何宛华的嗓音在门后响起，过年新换的一刀切发型挺适合她，衬得五官明丽：“李狄来威胁我，说请不来你，就不让我下班了。你今天生日？沈宥呢？怎么也不催你回家？”
尹昭回答不了关于沈宥的问题。
她与沈宥白日里只讲公务。
今日无公务，也就不曾联系过。
一迟疑，何宛华就不再给她机会，转头对着格子间扬声道：“朋友们，尹昭三分钟就到，该关灯关灯，该点蜡烛点蜡烛哈。”
霎时，整层都陷入黑暗。唯有身后落地窗外，整座宁海城在沉沉夜幕下燃着无尽无野的星河，是千万盏灯火，又似千万支摇曳的许愿蜡烛。
恍惚间，似有人温柔问她「要不要许个愿」。
手被何宛华一把拉起，走进更凝重的黑暗。
偏偏尽头真有烛光闪烁，也真有生日歌响起，甚至有许多的人被气氛烘托着，祝她生日快乐。
纸质王冠落在头上，险些要掉。
尹昭忙抬手扶稳，又被簇拥着来到蛋糕前。
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她二十九岁了。
她有了一千多万。
她终于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深深吸气，用力吹灭蜡烛，就有掌声响起。
李狄脑子一抽，起哄喊了句：“尹律给大家说几句吧！”
刹那间，别提说笑了，连呼吸声都消失。
气氛凝重得仿佛回到一个月前的年终考评会，或许大家都想起了进尹律办公室前得先吃颗速效救心丸的传闻，没人会期待她的发言。
这就是她在嘉合律所的人设。
冷血铁腕，靠男人上位，不讨人喜欢。
毕竟她不像何宛华有个当大官的老爸，也不像栾晟有个哈佛JD的响亮名头，要争案源要服众，姿态不强势点，都叫不动人干活。
但她快离开了，可以讲点好听的了。
尹昭促狭地眨眨眼，笑意满盈：“求求了，别为难我过生日也要想个结辩陈词了。狄哥，快来搭把手切蛋糕，大家好吃完早下班。”
李狄愣了一愣，赶忙应声，招呼了几个人一起挤过来帮忙。
凝滞的空气又畅快流动起来。
何宛华自觉该去帮忙，却一时未动，兀自站在一角，回想着尹昭的笑，怎么想都异常。
那年第一次在前东家致同律所遇见尹昭，女性的第六感就让她想起白先勇笔下的尹雪艳。
无论风情无情，尹雪艳都不该这么笑，笑得似摘下了面具。
会议桌上，尹昭的手机铃响了。
何宛华第一个察觉，走过去拿起，压下想看一眼来电号码的心思，递给尹昭：“沈宥？这么晚了，是该催你了。”
李狄一听沈宥的名字，也挤了挤眼，乐呵呵帮腔：“看来沈总等不到尹律回家，着急了。”
尹昭匆匆一瞥，搁了餐刀，没顾上擦去手指沾的奶油，直接接过，往外走去。
来电号码，该是洛桑。不会是沈宥。
“洛桑，下晚自习了？”
尹昭推开窗，刺骨冷风刮进来，有几分像乔朗峰下席卷层林的烈烈夜风了。
她忍不住把手伸出了窗外，张开又握紧，却还是捉不住晚风，也挽留不下月光。
“尹昭姐生日快乐！”听筒里传来清脆如铃的滇南口音：“刚下课。今年过年太早了，都没能给你过生日。吃蛋糕了吗？许愿了吗？”
“嗯。同事买了个超大的蛋糕，感觉得多许几个愿才值。我就许了足足三个愿望，想猜猜不？”
“太Easy了，你每年都是许愿暴富！”
“今年不是噢。我最近赚了一大笔钱，虽然算不上暴富，但建个房子开个民宿应该够了。”
“哇！那你是不是很快就会回村了？”
“下个月就回，顺路还能去县里看看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带回去？”
“想你带个男朋友回来！过年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咋样，能成吗？”洛桑在电话里傻乐：“姐，你今天有许愿爱情美满吗？”
“洛桑，你少看点电视剧，没成年的小姑娘别一天到晚想着情情爱爱。”
“我是没成年，不过姐你可成年了，都快三十了。卓玛她姐——”
“停。催婚犯法。”尹昭笑着望向天上圆月，她是留不住求不来，可她见过最好的月光：“我求这个没用的。还猜吗？”
“许愿我们都平安健康，这没错吧。”
“对了。还有一个愿望和你有关，想听吗？”
“我知道的啦。你看我都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了。”洛桑拉长了音撒娇。
尹昭也噙起笑来，十六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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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姑娘天然就讨人喜欢，她以前也很讨人喜欢的。
陪洛桑讲了一刻钟电话，再回会议室，人已经散了，敞开的门里只几个小律师在闲聊。
“李狄怎么想起来给那位过生日啊，也不怕请不来人。”
“听说转了好几个项目给他，还有个案子胜诉分了一大笔钱，这蛋糕肯定得买啊。”
“啊？为啥？她要辞职不干了吗？她是不是要和那个元盛资本的沈总结婚了呀？”
“诶，不是传她连个正经女友身份都没混上吗？我在网上看有人说，最近火的那个古偶小花杨亦晴，就是元盛的沈宥在捧。”
尹昭选择在走廊里及时止步。
转身要走，却看到何宛华正提着她买的蛋糕纸袋站在走廊另一端。大概是，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
面面相觑，一秒尴尬。
何宛华几步快走过来，把另一个没拆的蛋糕塞给她，声音大得刻意：
“昭昭，别一天到晚只顾着工作，赶紧回家吃蛋糕庆祝去。沈宥那个人，惦记他的小姑娘不知道有多少，天天做梦，巴不得你们修不成正果。”
修成正果。
什么是正果呢？
尹昭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又被何宛华爽气地揽过肩，一路挟持到了律所门外。
“昭昭，你把凯申那几个客户都转给了李狄，什么意思？”何宛华问得直接。
“给后辈们些机会罢了。我可不想当个啥都攥在手里的杜律师，最后被徒弟把家给偷了，人财两空。”尹昭笑笑。
杜尚伦是她们以前在致同律所的老板。
难能可贵的共同敌人。
何宛华冷哼一声：“他那是应得的。”扭头又问：“你和沈宥最近是怎么了？他不知道你生日吗？怎么都没一起吃个饭？”
尹昭望着她，只笑不语。
何宛华掩去尴尬，又佯作关切道：“讲真，快回家吧。把和沈宥的关系维护好，就是你最重要的工作，那可是中環最大一棵摇钱树。”
沈宥沈宥，尹昭每天要听到好多次沈宥。
客户问，同事问，下属问，连洛桑也问。
尹昭是个学法律的，从宁海大学的第一节课起，教授们就在教她如何识别和界定法律关系。
在学校时，她把一条条概念定义背到滚瓜烂熟，考卷上每道题都能答对。
离了学校，她才从官司里领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幻又莫测，如何让你的回答在法庭上得到最多共识，才是这游戏的奥妙。
就像她和沈宥的关系。
何宛华认为，他们是暧昧关系。
桃色八卦认为，他们是包养关系。
除此以外，还有合作关系、炮友关系、租赁关系、恋爱关系等一系列备选项。
在不同的场景里，适合不同的答案。
如果非要尹昭给一个标准答案，那么第一个被放弃的论证方向，一定是恋爱关系。
因为太容易被推翻了。
就像现在。
红灯亮了，尹昭拎着蛋糕，站在人行道边等待，影子被路灯拉得又细又长。
和每个归家夜晚一样，只要仰起头，她就能看见巷子深处那栋别墅的窗户，黑洞洞的像幽灵的眼睛在窥探人心。
这一眼，尹昭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正确。
沈宥不会在等她。
沈宥也不会送她生日礼物。
沈宥应该也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毕竟，她的生日与农历新年太近，过去两年都是回禾洛村和洛桑她们一起过的，她从来没和沈宥一起庆祝过生日。
何宛华问的那些话自然别有居心，但她的潜台词是对的。
哪对恋人，会不一起庆祝生日呢。
实在太容易被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