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鹅卵石被裹挟着力道掷入溪涧，溅起的水花碎在青石板上。男人背影敦实如松，灰褐短打黏在汗津津的脊背上，筋骨在布料下绷成起伏的山峦。
“阿兄这回要去多久？”
“大概半载吧。”
幼小的存箐听他这么一说，瞬时有些低落。好在情绪回调得快，她又状作不满地道：“父亲每回都只带你去，他就是偏心你。”
魏澄闻言不由失笑，转过头回道：“你性子本就柔顺，我和阿爷的初衷本就是想要多赚一些钱财，虽不能将你许配给极好的人家，但在那些普通人家里反而能让你过得好些。”
他说完，又凑上前掐了把存箐的脸蛋。
存箐揉了揉自己的小脸，这才仔细打量自己的兄长。依旧是熟悉的模样，下巴上的胡子虽修剪得整齐，但丝毫没有商人该有的浑身铜臭味儿，反而更多的是粗犷。
是了，兄长每回都是这一身打扮。
一股亲切感从她的心口间上浮，她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忽然，眼前一黑。
她只觉眼皮厚重无比，只觉有俩顽石积压着双眼。
待存箐再度睁眼时，她仓皇地看着四周的景象。
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家，还有站在她跟前，问她这是怎么了的恒娘！
存箐下意识将恒娘抱住，脸蛋蹭着她的衣裳，像是那还在襁褓中，未断去奶.水的婴孩。
恒娘被她这番动作打了个猝不及防，说她多大了还要扑大人怀里。
可她嘴上这么说着，但却还是在床边坐下，手头上慢条斯理地摸着存箐那满头顺滑亮丽的乌发，另一只手还不时轻拍着她的背，如视珍宝一般。
在恒娘怀中正静静闭着眼的存箐却觉得有些怪异，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毕竟自个儿当下可是在除去父兄，最为亲近的人的怀中。
她不想再想下去，只一门地收紧了气力抱着恒娘。
“你明明活着，为何不来寻我？”
存箐一怔，想恒娘为何突然地说出这番话来。
随后，便听头顶上传来那透着股丝丝凉意的话语——
“为何不来寻我？”
恒娘又将话重复了遍。
她立马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看着恒娘正冷着脸看着她，她不由一步一步向后退。
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这儿都是假的，哪是她的家？
她分明是在梦中，也只有梦才会将人心中的思念无限放大，让她见到那真假交织的场景。
彼时，耳边杂音丛生，不停地扰人神智。
她迫切地想要醒过来，再不顾那由梦幻化出来的恒娘。
转瞬间，恒娘忽然消失了去，还没待她反应过来，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韦姜满身冷汗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紧接着喉头一阵发干，她难耐地下了床榻给自己倒上了杯水，随后便一股脑地喝下了肚。
睡意全无，估摸着再回床上也睡不着，干脆出屋子去散散心。
秋意渐浓，月光迷人眼。
“吱呀——”
门被推开，韦姜提着盏灯出了屋子。
今夜的风吹在人身上都是凉飕飕的，本就毫无困意的脸上这会儿愈发的清醒。
来到那日嵇邢对小满说的那口池子边，她在这住了好些日子都未曾来过，如今借着那月光以及手上的灯火光，便见那口天池水流清亮得见底，源源不断地往下游去。
耳边不断充斥着水流拍打着山石的声音，她韦姜将灯放在一旁，捧起一把水拭面，先前焦躁不安的心神到了此刻终于静了下来。
她不由暗下决定，定要找一个机会离开这儿，找不到她也要找些可靠的人上京师去寻恒娘。那聂易同说的话根本无法听，只允她待事了便予她自由，可谁知晓要等多久呢？
指尖轻划着水面，随后摊开手掬起一把水来，翻转之间，水又倾泻而下。
“你在做什么？”
韦姜闻声一顿，当即起身转过头便见嵇邢站在不远处，此时的他未束冠，那乌发飞扬间也衬得他脸上神色十分不好看。
讶异之下韦姜只好结巴地说自己只是嫌闷所以出来透透气。
话音方落下又问他为何出现在此处。
嵇邢脸上神色依旧未变地解释道：“我一向浅眠，你屋子外那扇门开关的声音就算只隔着两三间房也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好吧，是她忽略了这点，亏她当时还注意着，未曾想那场景同掩耳盗铃分外相像。
“你最好往前走几步先，我可不想回头同师兄无法交代。”他板着一张脸，看起来阴沉沉的。
韦姜梗着脖子听了他的话，当下便向他靠近了几步。
“那儿晚间阴气盛，对谁都不好。”二人往回着走，嵇邢这会儿才面色稍霁地向她解释，可方说完，又道了句“何况那儿曾经可是死过人的”。
听他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她一时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只感觉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着，没有丝毫松懈。
神情不断地变幻着，可一想到那日嵇邢也让小满来这儿，当下便发觉不对。
“不过你大可放心，它发生在下游就是了。”他又道。
经他这么一说，似乎先前是想让她别再深更半夜来这便以此来吓她，来让她长一些记性，而现下则像是在安抚她。
燃着淡淡暖光的屋中。
韦姜正披着嵇邢扔给她的一件大鳖，手中则捧着碗姜汤。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浑身上下只听对面的人道：“辟邪不在，只好将就一下。”
待一碗姜汤下肚后，嵇邢这才好整以暇地问：“所以韦三小姐深夜跑去后山的天池那儿是因何烦闷？”
“只是有些想家了。”
“韦大人是个好官，可惜的是好人命不长。”他无厘头地接道。
她本是随口一说，未料到对方会接着她的话往下。正要开口，旋即又听他好言提醒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要记得你现在还顶替着韦三的身份。”
心里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低声说了声“是”后，嵇邢便下了逐客令。
“我乏了，既然韦三小姐身子暖起来了就回屋休息罢，记着以后夜间还是少去后山为好。”他道。
韦姜自然也无心多留，只道了句“今日多谢”，便起身欲要离开。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嵇邢不由吐了口气，再也无心其他事。
他不由暗想，当真是思绪扰人。
-
信王府，东边角的书房里还亮着光。
“还未找到么？”
“世子爷息怒！除去那罗头江，卑下已将城中翻了个遍......”
信王世子萧明申此时站在书案前，闻言不由冷哼一声道：“这不很明显吗？他就藏在罗头江那片地带！”
“一切乃卑下的错！当时他已身负重伤走投无路，未料到会出现一蒙面人将他救走！”郑明渊俯首跪着道：“此人轻功如燕，我们中都学的是兵法，所以对轻功一学不甚精通，还望世子爷再给卑下一次机会！”
萧明申冷笑，说：“一次机会？”
看着跪在地上的郑明渊，他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俊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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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颜变得可怖，额边青筋跳动，伴随着“哗啦”一声，他将放在书桌上的书卷尽数扫落在地上，那桌上的茶盏也无一幸免，碎成了瓷片。
敢跟信王府作对，好得很！
他虽不知那罗头江一片的地头蛇是何人，但已在心里狠狠地记下一笔，叫他们敢窝藏他三弟，定没有好果子吃。
火烛跃动，郑明渊已不知跪了多久，背后冷汗叠起，那世子爷方才扫落的书卷里，正好有一卷将将好砸在他的头上，他那戴着的冠也歪到了一边去。
“说说今夜你可有见到什么人和怪事？”
许久，头顶上传来一声问话。
他咽了口口水，大脑中将今夜所见之人来回翻了遍，嘴中还不停喃喃着：“今夜......今夜......”
“抬起头来，我何时让你低着头了？”
被世子爷这么一说，他猛然抬起头来，颤巍巍地道：“卑下......卑下今夜虽没进那罗头江附近搜查，可带着人在外围转过一圈，在那里我见到了嵇公子!”
萧明申哦了声，问：“这有何可疑之处？”
他此刻定下了心，弯下身将方才扫落在地的瓷片捡起，等郑明渊开口之余，还在在烛光下反复打量着它。
“要说这姓在城里可没几个，而卑下今夜见到的嵇公子便是那日王爷想要纳入麾下的嵇子美啊！”郑明渊一口气将话说完后便不停地喘着粗气。
旋即之下，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要说怪事我没发觉，可那日他却没有带着同他形影不离的侍卫，只字不提去了哪儿，反而带着一个身型瘦小得能一板子拍死的小厮，爷你说这多怪异？”
萧明申自然对此人深有耳闻，一个十分心高气傲的家伙，将父王抛出的一根橄榄枝拒绝了去。
事后他因此不满还派人去调查了番他的身世背景，这才发现他是有拒绝的底气的，出生名门，父亲官拜京中的正二品朝臣。
可他却十分不明白此人有这等家世背景，为何不受祖荫去入仕，想来以那嵇子美的才学定能远超他的父亲。
至于父王当日为何敢对他拋枝，定然也调查过嵇氏在朝中的党系，不站任何一边，看着左右两党整日里勾心斗角的明眼人。
这种人定是能够理清局势的，而在这其中只差一个时机。
可是，那嵇子美却将他们回绝了去，这是他左想右想也未料到的。
郑明渊大气不敢出一声地看着正在思考中的世子爷，又低头看着脚边滚落下来的书卷，便忍不住将那书卷捡起理好放在一边。
忽然，他的衣领被一把拎起，一时间襟口卡在他的喉头，眼看着世子爷将瓷片对准了他。
“你所说得这些我能相信你吗，郑先生？”
此刻的郑明渊看着离他双眼不远的瓷片，直接一口气道：“卑下也只是把猜测的说出口，某万不欺瞒世子爷！”
说完，他便听萧明申“呵”了一声，施施然地开了金口让他起身。
郑明渊本想站起，只不过此时双腿如灌了铅般，让他怎么也站不起来。
心头急切之际，萧明申终是看不下去，来到他身后一脚踹向他的臀，问：“好些了么？”
倏然被踹了一脚的郑明渊啊了声，眉目狰狞间倒吸了口凉气，随后便捂着臀缓缓地站起了身，嘴上还不断地说好些了好些了。
“很好。”萧明申极为满意地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自不必我多说了吧？”
“自然自然。”
失了此时机往后想要再杀三公子自然难上加难，可若是这回露出马脚的是那嵇子美......
那可就好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