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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燕王殿下(五)

作者:林嘉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燕地,蓟州。


    撕毁降书后,书越筝加强了练兵力度,联合边境几州共抗匈奴,小半个月过去,皇太女却始终未醒,她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看起来那样脆弱,距离死亡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不久后,有洛阳城的消息传来,却是岑澈的喜讯。


    他要娶苏家的女儿苏枝筱。


    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书越筝仍觉不可思议,这些日子里所有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笑话,那样猝不及防却又格外真切。


    内心简直乱作一团。


    宁皓自从被她救回来后,便始终要跟在她身边,起初书越筝还觉得有些排斥。可不知怎的,心中竟总是对这少年生出几分赞许,后来她竟对这固执的少年人有几分欣赏,况且他资质尚佳,使刀用枪竟也都十分熟练,久而久之书越筝便准许他留在自己身边。


    此时宁皓见书越筝神色忽而怅然若失,便上前几步道:“殿下,出了何事?”


    书越筝见他动作,连忙将手中信件稍稍遮掩,不知为何掩饰着开口道:“我可能,需要回洛阳一趟。”


    宁皓眸光微暗,应了声是便不再开口。


    此话一出,书越筝大梦初醒般坐直了身子,起身去寻崇雎与崇鹂,将此后对敌之策稍加商议,崇鹂见她时而神情恍惚,待到诸事都安排得当后,便立刻寻了个空隙将她拉到一侧开口道:“殿下今日怎么了?”


    “我收到了一封信。”书越筝坦诚以待。


    “可是新帝对殿下仍有责难?”


    “这倒没有。”书越筝的语气很淡,神色中看不出喜悲,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泛上几分不明所以的神色,“是我师父他要成亲了,我要回去观礼赴宴。”


    “殿下……”崇鹂下意识有些担忧地握住了书越筝的小臂,“您没事吗?”


    “阿鹂,这段时间蓟州的事情就拜托你和崇中尉了,我得回去一趟。”书越筝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意识到崇鹂原是在问她之后,才颔首扯着嘴角轻笑起来,温声宽慰崇鹂道,“我没事的。”


    在书越筝准备出发那天,天色阴沉得不像话,阴风阵阵好不凄厉,看着书越筝从马厩牵出马匹后崇鹂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却又忍不住开口道:“殿下,眼下约摸着是要落雨了,您不换辆马车吗?”


    “不了,沿途驿站可以歇脚。”书越筝说完后便立刻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崇鹂见状,忙对马厩附近的宁皓开口道:“宁皓,你不去陪着殿下吗?”


    “可殿下……”


    “殿下现今是能一个人的样子吗?”崇鹂忙不迭补充道。


    “好。”宁皓短暂回应,便立刻追赶其后。


    驿站换了三次马,书越筝回到洛阳时,竟比预料之中还要更早一些。


    傍晚夕阳西下,洛阳城人潮如织,此来彼往好不热闹。


    也不知那迎亲的队伍会从何处出发,书越筝咬咬牙,径直提步走向南阁。


    未及南阁便觉人影稀疏,按理说若是成婚此处不该如此凄清才是。再凑近却发现南阁甚至罕见地落了锁,书越筝看着那锁起来的大门,稍稍后退几步,在院墙外走了几圈,最终从墙上纵身而跃翻进了南阁。


    她没想到,从前她视作家的地方,如今再回来竟然需要用这样的法子。虽翻墙一事对她而言并非难事,但不知怎的心头似乎酸得发涩,有铺天盖地的失落感登时席卷而上浸透身躯。


    她小走两步,在那棵玉兰树前顿住步子,遑论春秋皆能郁郁葱葱绿叶成荫的玉兰,却在最该枝叶繁盛甚至绽开花苞的初春枯了枝叶。


    书越筝抬掌轻抚树身,风起,带落了一片玉兰枯叶,有几片似眷恋若不舍般落在书越筝肩头。


    她想起那时她问岑澈,为何要种这么多棵呢?


    犹记那时岑澈回她“若它一株独独伫立于此处,或许会孤单吧。”


    如今这几棵玉兰互相陪伴,却还是有一棵,独独这一棵,死得如此不合时宜。


    书越筝的目光没有多少情绪翻涌,反而是彻头彻尾的平静。她将肩头那片枯叶攥在掌心良久,最终将其收入怀中。


    视线又在南阁中扫视一圈,此时再看,处处无人却处处有痕,她与岑澈原来在这里待过那样久的时间。久到每个地方都能在记忆中挖出她与岑澈共度的回忆,这个被她视作家的地方,最终竟也变成这般空无一人的寂寥模样。


    书越筝每次迈步都觉得自己此行实在毫无必要,但却自虐般非要再看一看,找一找,似乎这样她就能够再次回到过去那般。


    明日是师父嘉礼,亦是她心上人嘉礼。


    书越筝迈上那座石桥,力竭般席地而坐,抬眸望向一侧天色。


    天边月色疏朗,层云交叠翻涌欲遮一二,却不敌月明如昼,掩不去半抹余晖。


    “真漂亮啊”书越筝喟叹一声,很轻地笑了出来。


    她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赏月了。


    他似乎在这里给了她一包酥饼,告诉她只要活下去就好。


    关于他的婚事驿站之人常有议论,最多的说法便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主动求娶定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吗?


    书越筝也曾想过,若他也有喜欢的人,那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过去作为书漾,零星地参加过几个京中妇人所设宴会,京中贵女个个模样出挑,姿容仪态皆有其辉,言辞妥切,笑颜明亮,让人很难不喜欢。


    如今却是知晓了,他喜欢的或许正是像苏家三姑娘那般温婉娴静的姑娘。


    书越筝的心似乎也因为这个念头开始浅浅疼了起来,她抬手按在胸口,试图以这样笨拙的动作压抑那泄洪般的晦涩情绪。


    视线落上不远处的观景台,她抬步欲走,却又觉得该去看看,毕竟此后或许再也没机会来看了。


    她喜欢他,他分毫不知她却心知肚明。他成家以后,为了照顾夫人心情,他定然不愿再像过去那样与她亲密无间。


    书越筝长呼一口气,拾阶而上。


    月明风清,长夜难明。


    不知在观景台站了多久,久到书越筝有些恍惚正欲离开,却听得身后忽而有点点星星疾步而来的细碎脚步声。


    来人步伐轻盈,木阶发出微弱的闷响。


    书越筝方才回头,便听身后人倏尔开口,来人的声音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急切,很轻的声音不若她平日里那般沉稳,却不深不浅地砸在了书越筝心头。


    “阿筝?”


    长廊隔开二人,书越筝看不清来人神色。


    “师父?!”书越筝格外诧异,然此话一出她便立刻噤声,换了种称谓道,“先生。”


    她第一次没有唤他师父。


    书越筝快走几步,却又堪堪顿住步子,夜色微凉,月色披了层浅浅的雾纱,影影绰绰,那个背影再看不明朗。


    “先生……”


    被那句先生钉在原地,岑澈倏尔停下步子,薄唇轻颤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几个吐息之间,他便收敛情绪,转过身望向身侧女子。


    “殿下怎么回来了?”


    他亦是第一次,没有叫她的名字。


    今夜之后再也不会有师父和阿筝,有的只是燕王殿下和她的先生。


    二人都心知肚明。


    “先生这样大的日子,我怎么能不回来呢?”书越筝指尖狠狠握进手掌,深深浅浅的疼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怕这样的语气太过刻意,她又竭力抿着唇,愣愣地向他笑了笑。


    “跑死了三匹马,连夜不休地赶回来的。”


    书越筝喉间轻轻一滚,偏过头继续开口道,“先生如今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真为先生高兴。”


    书越筝的笑那样真实,真实到看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真实到连她自己几乎也有一瞬恍然,自己似乎真的是来祝他新婚安乐的。


    “喜欢的人?”岑澈自嘲般敛眸轻笑一声,心口涩得生疼,她口中的一字一句几乎拉扯着他的心脏。


    只要一开口,就鲜血淋漓地痛着。


    一瞬间,四周空气都变得粘稠,似乎要拖着人浸入湖底,视线甚至都变得模糊了几分。


    书越筝又上前走了几步,看上去似乎是要抬手扯他的衣袖,在抬手之前却立刻意识到如今物是人非,她暗暗摩挲袖口,试图站在岑澈身侧,又思及如今二人之间身份已然不能像从前一样同他任性撒娇,克制地与他隔了一臂的距离。


    “先生还记得吗?”书越筝收起唇边笑意,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像是一场好梦初醒般指着一侧的木质短阶温声道,“当时就是在这里,我告诉先生。”


    “先生喜欢什么,我就会好好保护什么。”


    “我常常不明白应该如何去理解这个世界的善恶,我不知道自己该成为怎样的人,会不会变得太有锋芒,后来我却发现,这世界其实算不得太坏。”书越筝抬眸看向身侧人。


    “如今这句话仍旧奏效……”


    “那你呢?”岑澈第一次仓促打断她的话,他开口时的嗓音带了几分喑哑,连忙转过身玩笑般开口道,“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他只当书越筝会像从前那样插科打诨,将这样的问题避开。但她却出他意料地没有,甚至顺势将其应了下来,轻巧地开口道:“有过的。”


    余光扫向身侧之人,目光盈盈地投向院内石桥,那时他为她递糕点的画面历历在目,在她的生辰他为她舞剑,他为她载种了那样高的一棵玉兰树,那是这世间第一棵为她而栽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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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她的第一个生辰礼。


    愿它亭亭如盖,亦愿筝筝随风生长。


    岑澈那时候是这样说的。


    笨拙的少年人在不懂如何爱人的年纪,将所有能给她的东西悉数奉上;却在能够爱她的年纪,以一种断弦裂锦的方式离开她。


    岑澈不敢确定她轻若蚊蚋的呓语,心头略有震撼,轻声问道:“什么?”


    书越筝连忙抬头望向天边那抹离得很远很远的月亮,声音也放缓了许多:“有过的,先生。”


    不知何处的焰火忽而绽开,将这个夜晚照得透亮,天边倏尔撒下星子,书越筝的面容也变得清晰可见。


    是了,她离开了这么久,又是这般飒爽俏皮的性子,喜爱的少年人自然只会多不会少。她若是有那么一两个喜欢的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岑澈看她,却又不舍再望着她。


    “先生,我有过一位非常喜欢的人。只是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他的心似乎已然有处落脚。那人于我而言太过珍贵,总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也只敢如观水中月般望着他。”


    那时她历经各种坎坷嗟磨遇到了他,她不服管教他便立刻将她护佑在自己身边,用着温和的话语字句斟酌地哄着她,又对她那样关切,让她不由自主想要像他一样。


    若这是他的计谋,那他此计相当成功。自那以后她非常听他的话,读书也好,写字也好,哪怕是他待人接物的道理她都尽数学了去。因为见过这世界上有那样好的一个人,所以自己也会生出妄想,也想成为那样好的人。可终归还是不同的,她与他之间依旧有那样多的隔阂,她理解他,事到如今,也只能尊重他。


    “先生……”书越筝侧目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浅笑,喃喃道,“玉兰死了。”


    “抱歉。”岑澈话音里带了歉疚,手指蜷缩又舒展,不轻不重地摩挲着袖口。


    自应下这门亲事后便携众人回了岑府,忙得脚不沾地,岑澈叮嘱仆从时来看顾,给它浇水,岑府仆从不懂为何要如此重视这些树,想来一棵树几日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事。


    但它死了。


    得了致歉的书越筝虚虚向岑澈躬身致礼,落荒而逃般道了声别便匆匆离开了观景台。


    次日婚宴,人潮如织,岑府张灯结彩。周围锣鼓齐鸣,喧嚣未有一时停歇。书越筝却忽而觉得这声音怎得如此刺耳,似乎要将耳膜刺穿那般。


    不远处的岑澈着一身红衣婚服,让她幻视那日他不远万里从洛阳来到蓟州,在她第一次在战场受伤后一睁眼便在营帐中看到了他的面容,那时的他也着一身红衣,那时的她单纯地以为,他们或许能永远陪在彼此身边。可那件衣衫似乎是没有金线勾勒的,这绣娘手艺想来应是极好,寥寥几针便绣出一副如此璀璨光华的喜服。


    他穿着它的模样,更是她从未见过的引人注目。


    整个婚礼流程,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又转瞬即逝,而她都浑浑噩噩似是无法感知时间流逝。


    就连身边何时多了个人,她都后知后觉。


    有人带了件披风为她系好,她怔怔看着面前修长的指节,喃喃自语道:“师父?”


    一抬眸,却是宁皓。


    “殿下,若待不下去了,我们离开。”宁皓眼中溢出几分书越筝看不懂的情绪。


    “不……等到晚宴后吧。”书越筝虚虚握着他的手臂,“谢谢你。”


    “殿下……”


    书越筝摇了摇头,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继续观礼。


    夜宴敬酒时,岑澈辗转间来到她身边。


    宁皓眼疾手快给书越筝倒了一小杯酒递给她,她也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


    指尖冰凉,隐隐发颤,她却依旧笑意明朗,字句恳切:“先生,新婚喜乐。”


    她喝得太猛,烈酒入喉蓦然一痛。


    岑澈唇角扬起一小抹分不清情绪的浅笑,看来似乎是带了谢意,与她虚空而敬,也将那浊酒一饮而尽。在她看不到之处,他将那空酒杯攥得死紧,指节微微发白。


    “殿下身子不爽,岑太傅,我们便先回去了。”一旁的宁皓看着身侧几乎摇摇欲坠的书越筝,连忙抬手扶上她的小臂,忽而开口打破二人之间的氛围。


    岑澈微微一怔,也笑了起来:“殿下请便。”


    闻言书越筝迈出的步子倏尔一个趔趄,身侧宁皓眼疾手快地将她虚虚拢进怀里,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牙关死死紧咬着,心口随着呼吸拉扯得生疼,艰涩。


    身后岑澈一身红袍,躬身秉礼,身着喜服的面容也有几分失神一闪而过。起身时定定望着那个背影,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痛楚一闪而过。


    “臣,多谢燕王殿下。”


    书越筝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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