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点半。
京州CBD一栋崭新的写字楼里,“振邦投资公司”的牌子刚刚挂上,油漆味还没散尽。
会议室内,三个年轻人坐立不安,如同被扔进油锅里的蚂蚱。
成东青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渗出的汗,那身借来的、明显大了一号的西装,让他浑身不自在。
孟晓骏则强作镇定,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王阳靠在椅背上,眼神飘向窗外,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背诵着什么诗句,又像是在给自己祈祷。
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到。
这是他们拜访的第十七家投资机构,也是最后一家。
之前的十六次,换来的是十六种不同姿势的拒绝和嘲讽。
“一个补习班,也敢要三十万?你们是想钱想疯了吧?”
“还对标海外上市?年轻人,梦是好东西,但白天少做。”
这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刺,扎在他们高傲的自尊心上,已经让他们麻木。
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个叫“振邦投资”的公司,它的老板,只通过一个电话,就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振邦投资公司的董事长,想和他们谈一谈关于梦想的话题。”
梦想。
这个词,在被现实反复捶打之后,已经快变成一个笑话。
但从那个沉稳的传话人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不敢不信的力量。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警卫员小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不是想象中的大腹便便,也不是想象中的老成持重。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们年纪相仿的20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简单的中山装,面容平静,眼神深邃,身上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沉静气度。
三人几乎是弹射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一把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成东青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去扶椅子。
祁振邦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坐吧,不用紧张。”
祁振邦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室内那股焦躁的空气,瞬间沉静下来。
祁振邦在主位坐下,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份被他们翻看得起了毛边的计划书上。
“我看了你们的计划。”
“想法很好。”
“说说吧,你们的梦想,以及实现它需要什么。”
成东青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是决定他们三人命运的终极审判。
他那双因紧张而微微发红的眼睛,直视着祁振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祁老板,我们的故事,是从一间会漏雨的废弃工厂开始的。”
成东青没有谈宏大的市场,也没有讲复杂的商业模式,而是将那段最狼狈、也最滚烫的岁月,掰开了,揉碎了,铺陈在祁振邦面前。
他讲他们如何用最便宜的油漆,在斑驳的墙上刷出“新东风”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讲冬夜里没有暖气,三个人裹着一床被子备课,冻得嘴唇发紫。
讲他们如何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当着学生的面,像撵狗一样将桌椅板凳扔到大街上,那散落一地的粉笔,如同他们破碎的尊严。
成东青的讲述质朴,甚至有些笨拙,但他眼中的光,那种从泥泞里挣扎出来,不屈不挠的生命力,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冲击力。
就在这股沉重的气氛中,孟晓骏接过了话头。
他的坐姿瞬间挺直,仿佛从一个故事的聆听者,变成了一个蓝图的擘画者。
孟晓骏的声音冷静而精准,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市场的脉络。
“祁老板,情怀不能当饭吃,但市场可以。”
孟晓骏将那份计划书往前推了推,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
“根据我们的调研,未来十年,将是国人走出国门最汹涌的十年。”
“这意味着,英语培训市场将迎来爆炸式增长,我们预测,这是一个潜在规模超过百亿的市场。”
“我们的‘新东风’,现在只占了不到千分之一,但我们的模式是可复制的,我们的教学方法是最高效的。”
“给我们三十万,一年内,我们能占领京州市场百分之十的份额;给我们三百万,三年内,我们能走向全国,五年,我们对标纳斯达克!”
孟晓骏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眼神里燃烧着精英的骄傲与对成功的极度渴望。
那“市值百亿”的宏伟蓝图,在他的描绘下,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梦,而是一条清晰可见、只需资本注入即可踏上的通天大道。
会议室里的空气,因为孟晓骏的野心而变得灼热。
最后,一直沉默的王阳,靠着椅背,缓缓开了口。
王阳没有看祁振邦,目光仿佛穿透了窗外的钢筋水泥,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没有成东青的苦涩,也没有孟晓骏的锐利,却带着一种诗人的激情与浪漫。
“祁老板,我们教的,从来不只是英语。”
王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们教的是希望!我见过一个来自农村的学生,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两个馒头,他的梦想是去哥伦比亚大学学电影。”
“所有人都笑他,但我没笑。”
“我陪着他背单词到深夜,看他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明白,我们在做的,不是一门生意,我们是在为无数个像他一样不甘于命运的年轻人,推开一扇窗,让他们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
王阳顿了顿,终于将目光转回到祁振邦身上,眼神清澈而真诚。
“祁老板,我们想改变的,是一代人的命运。这就是我们的梦想。”
整个过程,祁振邦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终于,讲完了。
成东青看着祁振邦,喉结上下滚动,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让他们自己都觉得羞于启齿的数字。
“祁老板……我们……我们需要三十万的启动资金。”
听到这话。
祁振邦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三兄弟的商业计划书。
死寂。
可怕的死寂,再次降临。
这寂静,比之前十六次任何一次的当面嘲讽,都更让人绝望。
成东青的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
完了。
又失败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孟晓骏和王阳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最后的火焰,也正在熄灭。
祁振邦终于动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三人的心脏上。
“教培领域,我接触得不多。”
祁振邦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你们画的饼很大,但风险同样不小。三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件事,我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