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政法委书记办公室位于省委大楼的最高层,视野开阔,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脉络。
在赵立春的引领下,一行人穿过长而寂静的走廊。走廊上铺着厚重的红地毯,吸收了绝大部分的脚步声。
然而
这一行人的气场却像是无形的冲击波,让整个楼层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走廊两侧办公室里,偶尔有好奇的脑袋探出来,但在接触到赵蒙生和他身后那些人冰冷的眼神后,又都闪电般地缩了回去,心脏狂跳不止。
李达康跟在赵立春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试图将眼前这支来自帝都的队伍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在眼里,生怕自己一个分神没跟上节奏。
终于,一行人停在了那扇挂着“省政法委书记办公室”铭牌的厚重木门前。
赵立春刚准备上前敲门,一只手却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赵蒙生。
“立春同志。”
赵蒙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和你的秘书,就在这里等着。”
赵立春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赵蒙生接下来的做的事情,他赵立春虽然贵为封疆大吏,但是却没有资格参与。
对此。
赵蒙生心中非但没有丝毫被轻视的不快,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得到了一种赦免。
里面的场面,他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能让赵蒙生亲自压阵,能让帝都公检法倾巢而出,里面的水,深到足以淹死任何一个好奇的人。
听到赵蒙生的“命令”。
赵立春立刻露出一副绝对服从的表情,连连点头。
“是,是!赵军长放心,我们就在这儿守着,绝不让任何人打扰!”
赵蒙生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祁家老爷子行事向来霸道,这次给的手续恐怕也是“便宜行事”的特许。
祁同伟和梁群峰的积怨保不齐等下祁同伟会动手。
真动起手来,场面恐怕不会太好看。
这种有损祁家名誉的场面,怎么能踏马的让赵立春这种外人看到。
于是赵蒙生果断将赵立春等人拦截在外。
拦完人后,赵蒙生的目光又转向了祁同伟,眼神中带着一丝征询。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赵蒙生的安排。
见祁同伟默许后,赵蒙生立即给了身后一名公检法人员一个眼神。
那人会意,上前一步,根本没有敲门的打算,抬起穿着军勾皮鞋的脚,对准门锁的位置,猛地一踹!
“砰——!”
一声巨响。
梁群峰的房门被踹开。
这突兀的踹门声,直接把办公室坐在幻想未来的成为汉东一把手的梁群峰。
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大半在西裤上。
嘶~!
烫烫烫~!
痛痛痛~!
“谁啊!这么毛手毛脚的!”
梁群峰勃然大怒,以为是自己的秘书又犯了什么低级错误。
他猛地抬头,正准备破口大骂。
然而。
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了什么?
门被粗暴地踹开,一群身穿公检法制服,气势森严的陌生人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肩上扛着将星的中年军人!
梁群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金色的将星,在灯光下闪烁着让他心惊肉跳的光芒。
他虽然不认识赵蒙生,但那身军装,那份军衔,足以说明对方的身份是他需要仰望,甚至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恐怖存在!
一个军长!
一个活生生的,执掌一方军区的司令,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闯进他的办公室?
梁群峰的大脑瞬间宕机,一片空白。
紧接着。
梁群峰的目光,被那位将军身侧的年轻人吸引了过去。
那年轻人穿着一身休闲便装,在这群制服笔挺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像理所当然的中心。
他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俊朗,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万万人之上。
轰!
梁群峰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瞬间意识到,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这一瞬间。
唰地一下。
梁群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为什么?”
“这群人为什么会冲着我来啊!?”
“我到底得罪了谁?”
梁群峰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将自己在官场上所有的敌人、所有的潜在风险,全都过了一遍。
“我从政多年,最多就是有些时候简化了做事流程,不过这种小事根本没什么问题。”
“我的这些小问题根本绝不至于惊动这个级别的人物。”
“政治斗争?”
“这个更是没有。” “赵立春不但是省委书记,还是二十四诸天赵老爷子的儿子。”
“自己平时都是极力配合赵立春的工作,不敢丝毫疏漏啊,这表面和谐我不说天衣无缝,那也还算到位啊~!”
梁群峰绞尽脑汁,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个环节,招惹了这样一尊大神。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根本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眼前这阵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
梁群峰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被他刻意忽略、认为无足轻重的人影。
一个年轻人,一个穷学生,一个他眼中“世代为农”的底层蝼蚁。
祁同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一个祖辈世代为农的穷学生,一个我随手就能捏死的底层。”
“怎么可能和眼前这位天生贵气,站在云端之上贵公子扯上关系?”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梁群峰极度慌乱,不知所措时
祁同伟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梁群峰的脸上。
惊恐,迷茫,骇然,不解……
种种情绪在梁群峰那张平日里威严满满的脸上交织,让他看起来像个拙劣的演员,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这副神情,祁同伟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祁同伟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照镜子。
一面照出他前世卑微如尘埃的镜子。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前世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诡异地重叠。
前世。
在他祁同伟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把自己全部尊严舍去,给梁璐当众下跪求婚之后。,
梁璐带着祁同伟来到了梁群峰的办公室。
那天,祁同伟也是站现在这个位置。
而梁群峰,则安稳地坐在现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
用一种审视、挑剔,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打量着他。
那时的自己,脸上是也写满了梁群峰一样的惶恐与无助?
为了能从那个能埋葬人一生的山沟里爬出来,他几乎是跪在地上,恳求梁群峰能高抬贵手。
他清晰地记得。
梁群峰当时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握别人生死的施舍感。
“祁同伟啊,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认清现实。”
“你的档案,我看了,祖上三代都是农民,没什么根基。”
“现在好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和梁璐结婚,以后我就是你祁同伟的根基~!”
就这样。
祁同伟用自己的一生,去接盘梁家的耻辱。
用自己的尊严,去换取梁群峰仕途上的一块遮羞布。
这是何等恶毒的交易。
可祁同伟没得选。
不答应,祁同伟就会在那个偏远的司法所里,耗尽青春,烂在泥里。
答应,祁同伟就能得到政法委书记的“赏识”,踏上青云之路。
那一刻,祁同伟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生生撕裂。
一半在哀嚎,一半却在冷静地计算着得失。
最终,他选择了妥协。
他娶了梁璐。
在梁家,祁同伟活得还不如梁璐养的宠物狗。
时不时的祁同伟就要忍受梁璐因为无法生育而变得扭曲、暴躁的脾气。
忍受梁璐对他歇斯底里的辱骂。
他还要在梁群峰面前,扮演一个温顺、听话、感恩戴德的好女婿。
为梁群峰端茶倒水,为梁群峰迎来送往,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心里却在滴血。
整整数十年。
他跪在地上,被梁家施舍着,才能一步步往上爬。
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尊严。
他成了外人眼中前途无量的政法新星,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身光鲜的制服之下,是一颗千疮百孔、早已麻木的心。
而现在……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风水轮流转啊。
当年那个高高在上,视他为蝼蚁,随手拿捏他命运的梁群峰,此刻,正以一种他当年最熟悉的姿态,仰望着他。
那张脸上,有他当年一模一样的惊恐与卑微。
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