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渚瞳孔骤缩，狼狈避开。噌一声，利刃钉住衣角插进地里，若是再晚一点，恐怕开瓢的就是他脑袋。
凌云渚心脏狂跳，一阵后怕。他还没弄清当下状况，便听得有人道：“第一个。”
这道声音很闷，像被什么东西覆住了，和幻境中的白手套很像。凌云渚猛然偏头，见对方站在瓷色冷光下，脸被金属面罩遮得严严实实。他戴着妥协紧实的白手套，皮肤清透，可见血管。
“是你。”凌云渚拧眉，“行刑者W？”
“你很聪明。”黑袍浮起又落下，对方微微俯身，“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还是做个自我介绍。”
“我是穿越者联盟的行刑者，代号W，也是你在找的江不渡。”
【小九，小九？】
凌云渚绷着脸呼叫，谁料999就像死了一样，屁都不放。
“它被屏蔽了，听不见。”江不渡温声道，“系统的执行权限没我高，在你们离开天机阁之前，它都不会出现了。”
金属面泛着冷光，是很精致的样式，凌云渚总觉得，他面具下的脸应当是笑着的。
“当然。”江不渡道，“你问它，它也不会知道的。”
“你处心积虑把我带入心魔幻境，想干什么？”凌云渚定定道，“还有，黄沙战场中，杀我的人是谁，为什么我还活着，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心魔幻境，无疑是重现过往生涯中最不愿回首的经历，不可能凭空捏造。可倘若如此，为何他对福利院前发生的事毫无印象？
销毁，销毁又是什么？他撮合主角攻受的任务根本没失败，凭什么销毁他！那一剑明明刺中了心脏，他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你问题真多。”江不渡喟叹，“不过……”
他屈尊降贵地抬手，指向另一处被黑暗裹挟的地盘：“友情提示，现在不是谈天说地的时候，除非……”
“你不在乎他们的命。”
话音刚落，只听噗一声响，连片灯烛如奔涌浪潮，刷地点燃了整面墙。
凌云渚被光晃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却见冰石锻造的床榻齐刷刷躺了三个人，皆眉关紧蹙，脸色发青，毫无疑问还被困于幻境。他们头顶各悬着一把银刀，用细绳吊起，与隔岸的香连接。那香正烧着，有长有短。
凌云渚变了脸色。
待香燃尽，长刀落下，若他们还没清醒，便会在睡梦中被割断头颅。
噌——
断尘出鞘，直指对方，凌云渚压低眉眼：“你什么意思？”
“别这么大火气。”江不渡伸出两指别开剑锋，“想和天机阁交易，得先看看够不够格，你可以把这当做，入门考验。”
“有什么考验冲我来。”凌云渚横剑一挑，“把人放了。”
江不渡仰头避开剑光，闷声笑道：“你还是这么冲动。”
“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凌云渚彻底冷下脸，“我再说一遍，把人放了。”
“天机阁的考验，只开不闭。”江不渡悠悠道，“机关不会停下，想活命，只能挣脱心魔。幻境破了，刀也就消失了。”
“你可以和我周旋，眼睁睁看刀落下，也可以和他们共抗，我不干涉。”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身影越来越淡。
“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的。”
“等等！”凌云渚扑上前，还是没抓住那抹黑袍，任由它凭空隐入暗角，消失无踪。
障眼法！
真正的江不渡根本没出现，他竟毫无察觉！
凌云渚扫视一圈，发现这是间极小的屋子，牢房一般，连窗都没有。墙上红烛茫茫煌煌，照得冰床上的三张脸愈发可怖。
凌云渚走近观察，发现冰床附近设了结界，将机关和人严严实实包裹了进去。他试着用断尘去破，没破开。
身体碰不到，就只能选择意识。
入幻境的方法其实不难，无非是靠识海闯进去，段驰龙和谢九州对他不设防，温阑修为比他低太多，想拦也拦不住。
凌云渚只犹豫一会儿便定下了救人顺序。
这三人中，谢九州从小被捧着长大，几乎没碰见过跨不去的坎，就算有，也能靠自己挣脱，因此不作考虑。温阑的人生经历未知，但他既然能拜入长风门，说明没有长歪，加之他性格坚韧，也有自行挣脱的可能。
唯一不让人放心的……
凌云渚将目光转向段驰龙，对方躺在床上，两手交叠。他这会儿倒是不皱眉了，却有泪滴从紧闭的眸中流下，划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根据凌云渚以往看过的话本来算，鬼城城主这种身份拿的多半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剧本，估计是在幻境里被哪个混小子欺负哭了。
凌云渚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以为自己会笑，可他竭力拉了拉唇角，还是没扯起来，反倒是心酸劲儿混着难过，源源不断涌了出来。
明明段驰龙的香烧得比所有人都慢，是最稳当的一个。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私心，便找了不少借口，把人排在了第一。
神识脱离躯壳，倏而飞至云端，又重重坠下，带着令人昏头涨脑的眩晕感。凌云渚还没看清眼前之景，便听一道震雷般的惊叫落入耳畔。
“城主——”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往那个方向去，谁知两眼发黑被绊了一下，摔了个底朝天。地面传来震动，越来越剧烈，伴有隆隆轰鸣。
凌云渚难受得要命，忍着呕吐感挨到震动停下，视线才重新聚焦。
鬼城。
只凭一眼，他便在心底下了定义。
这是一条长街，两边店铺林立，不知什么原因了无人迹。残旗在半空悠悠飘荡，桅杆被风折断，咔哒掉在地上。
凌云渚心脏也像被敲了一下似的，狂跳起来。第六感作祟，他总觉得，段驰龙现在的状态，一定，一定非常差。
玉霄阙在哪儿？怎么走！
凌云渚逼自己冷静下来，回忆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或许是方才地震的干扰，他竟有些分不清。前后两条路都通向未知，心慌却愈发明显。犹豫片刻，凌云渚一咬牙，挑了个方向就冲。
万幸他运气不错，远远便见得熟悉的高殿坐落其间。可惜光顾着冲没注意别的，砰地撞在某个硬面上，碰出一个包。
他疼得要命，捂住脑袋后退一步，发觉玉霄阙竟落了一层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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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对劲的是，周边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凌云渚愈发焦急，祭出断尘一剑斩下。他没收力气，几道惊雷般的动静过后，结界破出一个口，脚下又开始新一轮的晃动。
隆隆震声愈演愈烈，凌云渚被晃得东倒西歪。他撑剑稳住身形，一咬牙，御剑而飞。
玉霄阙早已变了模样，墙壁坍圮，挂灯碎裂，有些地方像是刚烧过一把火，地面被熏得焦黑。殿内很静，连震动都远去了，带着一股沉沉死气。四面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段驰龙的身影。
凌云渚刚琢磨着吼两嗓子，突然听到一阵哭声。
很低很轻，若有若无的，像压抑在喉咙里的喘气，稍不留神便会忽略过去。
但凌云渚听到了。
他猛然转头，祭出断尘的同时落了地：“谁！”
锐利长剑带着莹莹蓝光，准确无误地钉在墙面，照亮黑暗的同时，也勾勒出哭泣之人的身影。
“玉苍？”凌云渚快步行去，“段驰龙呢？”
对方也没料到会有人来，茫然抬头，脸上挂的泪痕清晰可见。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她猛然瞪大双眸，眼泪以更凶更猛的势头飞了下来。
凌云渚急急道：“你们城主呢！”
“你还敢问！”玉苍用力推了他一把，带着怒意，“你还不如死了，都好过现在回来！”
凌云渚愣住了，没有还手。
尽管相识没多久，但在他印象中，玉苍决不会露出这副崩溃模样。她冷静，优雅，忠诚，总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眼睁睁看着云烬尘死在跟前，也能不慌不忙地收拾好一切。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她失态成这样。
“我……”凌云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可怕，“我不知道。”
他罕见地有些无措：“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最快的速度？”玉苍嗤笑出声，嘲讽抬眼，“城主多喜欢你，多在意你，你不知道么？明明有移山填海的能力，却还要守着那点不敢说出口的心思去长风门拜师，在众目睽睽下三跪九叩，屈居人下！”
“你偏爱谢九州，他忍了，你当着他的面说那些诛心之言，他也没反驳。是，那些天是他把你强留在身边，可不是你自愿来鬼城为质的吗！”玉苍激动得两眼泛红，“你铭心自问，他对你不好吗？鬼城任你来去，千年一开的蚀心瞳摘了换你高兴。他不苦吗？那些日子他一边要应付十位域主的压力，一边还要分心哄你，他哪里对不起你！”
“后来你在雪崖祝他生辰快乐，我以为他苦尽甘来了。”玉苍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恨意却愈发强烈，“可你呢？就因为一个温阑，不告而别一百年，走还走不干净，留一抹游魂给他，害他舍不得又放不下。”
凌云渚怔怔看着她，下意识退了几步。
“整整一百年啊凌云渚，整整一百年，我亲眼看他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招魂练躯血祭都试了，现在更是连圣骨都剖给你了，你还回来干什么！”玉苍嗓音凄厉，像含着猩红的血，她咚地跪下去，“凌云渚，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放过城主，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