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
气氛沉重。
两个人面对面而坐,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白舫面色平静,看不出来喜怒。
而姜凌川也很自然地坐着,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想要问什么。
可当对方开口时,还是有些震惊。
“你知道,幺儿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姜凌川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他抬起头,正好迎上了白舫的视线。
原本的话,到了嘴边,也硬生生咽了下去,改成摇摇头。
白舫像是陷入到了回忆之中,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
“二十年前,他造反成功的,后一年。”
姜凌川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按照他自己所掌握的消息,王妃当年是病逝的。
却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病逝’二字后面,似乎还隐藏着巨大的,恐怖的真相。
白舫低下头,继续道:“当年,他以妻女性命作为威胁,让我帮助他。”
“我帮了。”
“我带着十万凛白军,包围了皇宫内内外外。”
“造反成功后,我将妻女藏起来,独自回上京城领赏。”
“本以为等着我的,会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没想到,他竟然力排众议,将我册封为了凛白王。”
“当我回到北境城时,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
白舫仰起头,声音逐渐变得有些低哑。
眼神也变得空洞,迷茫。
“爱妻是在那个时候生病的。她日日以泪洗面,不愿见我。”
“她说,我不应该帮助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去做一件错误的事情。”
白舫摇摇头,用一只手,撑住了额头。
大手遮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可姜凌川还是听出来,他正在哭。
“从前我一直在想,我哪里错了。我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女儿,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只要她们能平安,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白舫不再言语了。
他像是到了这一刻,也依旧在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可姜凌川,一向是个残忍的人。
加之这事情,跟他的悲剧,是密不可分的。
他悻悻道:“王妃因虑成疾,这才病逝的吧。”
良久,白舫才微微颔首。
动作之小,仿佛还是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一般。
“临走前,她终于肯见我了。“
“她对我说,她根本不怕死,怕的是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站在不该站的高位上。”
“苟活。”
白舫扯着唇,嗤笑一声。
随后看向姜凌川,目光依旧是死气沉沉的。
“她死后,我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我当初之所以会帮晋伯雍,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而已。“
“可是,你根本没有救到她们。”
“王妃是因此才死的。”
“你,和晋伯雍都一样,是杀人凶手。”
姜凌川的语调是那样的平静。
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剖开了白舫那一点仅剩的自欺欺人。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内心仿若在挣扎着,究竟应该选择哪条路。
“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很讨厌你。”
“因为你是姜家人。”
“你的出现,像是在告诉我,姜家那个女人的悲剧,是我造成的。”
“可是你聪明极了,你会领兵,会打仗。甚至比其他来这里的世家公子更能吃苦。”
“我渐渐对你改观了。”
“直到你说出,你想要娶幺儿的时候,我才疯魔般地感到害怕。”
“我怕你...”
姜凌川见他说不下去,接话道:“怕我将当年的错误,全都归结在瑶瑶身上。”
“让瑶瑶成为我报仇雪恨的,第一个牺牲者。”
白舫无声的反应,便是他的回应。
他内心最深处,就是这样想的。
“看到幺儿失踪,你那般急切。我预设好的一切答案,似乎都失效了。”
“你不是为了报复我,才要娶她的。”
“你求娶她,只是因为,你喜欢她。”
白舫说到这里,突然笑了。
喜欢。
多么单纯的字眼。
在他斡旋疆场那么多年,单纯似乎离他的生活已经很远了。
姜凌川直入主题,反问道:“如今您已经知道,我就是晋渊,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白舫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弄得有些怔愣。
他嘴巴微微张开,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摇了摇头,“做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种下的因,便要承受自己结的果,不是吗?”
可听到这话的姜凌川,却笑了。
他不再是那个凛白军里,事事谨慎,礼数周全的姜校尉。
而是气场强大,浑身威严的,晋渊。
他站起来,走到白舫的面前,“将军难道从来没有一天想过。”
“要自己亲手,更正这个错误吗?”
白舫惊讶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野心竟然是此。
可很快,他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年晋伯雍能成功,是因为四支镇守边关的大军羸弱。”
“即便上京城陷入围困之中,也无人愿意出兵勤王。”
“这,才是他能成功的理由。”
“可是如今,除了我凛白军,其余三只边关大军的将领都各怀心思。”
“一旦上京陷入混乱,他们不会雪中送炭,只会趁火打劫的。”
姜凌川突然勾唇笑了笑。
“他们想要的,无非是王位。”
“可王位,终究需要名正言顺。不是吗?”
白舫立刻反应过来,“屏东军大将,是十公主的外公。戍国军的大将,虽然是瑞王的舅父,可瑞王已死。“
“所以,真的有心争夺的,只有镇南军。他是大皇子的舅父。”
姜凌川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而后,却又道:“我所谓的正统,连大皇子都没有这个资格。”
“你可明白?”
白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紧盯着姜凌川,反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晋伯雍追了我母亲十多年,一定是因为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吧。”
“一件,让他忌惮的东西。”
能让当朝皇帝都忌惮的东西。
才应该是最正统的东西。
白舫早已经是知无不言了,他背靠着椅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佝偻。
声音低了很多。
“没错。”
“要说正统,你的确才是最正统的。”
“毕竟,你现在,是先帝唯一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