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有撒拉弗侍立，各有六个翅膀：用两个翅膀遮脸，两个翅膀遮脚，两个翅膀飞翔；彼此呼喊说：圣哉！圣哉！”
——《以赛亚书》
在南茜的幻想之中，存在这样的六翼天使：慈眉垂目，圣光环绕。
但她从未想过，天使也许不一定是人形的，它可能是各种形态的。
列车上出现的巨大眼球，竖立在强冷气车厢和弱冷气车厢中间，它很有可能就是人类想象中的、天使的一种。眼珠先是环顾了一圈，然后躲进了一对翅膀里。
它看起来并不纯白无暇，不够圣神，也很难定义为崇高；它是异形的，它是有悖逻辑的，它是用恐惧来震慑人类、捍卫虔诚的。
“你在想什么？”
沉浸在思绪里的南茜，终于被及时打断，她盯着那个巨大的眼球，缓缓说道，“我在想，谁的幻想里会有这种东西？”
萝娜用手肘碰了碰卢修斯，“我觉得，可能是像他这种人混血的吧……或者外国人之类的。信教的那些。”
卢修斯没有理会萝娜的触碰，只是站直了身子，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一人是值得怀疑的。
这个车厢，大部分都是上班族和亲子结伴。
桑卓：“也不一定非要信教吧……或许这个人只是看了些猎奇的东西？”
南茜：“我觉得，如果人们信教，他们很难想象出天使这般不受信任的样子。”
卢修斯：“总而言之，我们需要去别的车厢观察一下……”
几人正打算动身，前往强冷气车厢，那个大眼球忽然从翅膀里露出来，随后开始喷发出可视化的电波，一圈一圈喷向所有人。
电波靠近时，浑身仿佛触电般麻木，无法动弹。
而那些无惧无畏，敢于直视大眼球的乘客们，则被直接一道电波“击杀”。
喧哗四起。
桑卓立刻明白过来，对着车厢其他人大喊：“不要直视那个眼睛！”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仿佛礼拜堂内对着天父祈祷的信徒。
南茜望着自己的脚尖，就在它们旁边，站着另外一个人。
她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同样的低头、祈祷、偷看，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曾经发生过。
周身的电波禁锢着行动，在一阵无法言喻的奇怪声响之后，电波消失了。
那只眼睛又默默地退回到翅膀的遮盖之下。
不知道谁先动了，四周开始有了走动的声音，但是没有人说话，车厢里死气沉沉。
南茜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没等到她能够开口，一位妈妈带着小孩过来，围住了桑卓。
“请你们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有些急切，看着南茜几人，“我看到了！之前是你们阻止了那个奇怪的文件夹和龙，你们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萝娜很小声地嘀咕，“也不算阻止吧……”
这位妈妈又扭头看了萝娜，转向她，“小姑娘，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说完这些话以后，四周有许多双眼睛望了过来，都在等待他们的回答。
萝娜一时有些犯难，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说、该说到何种程度。
要是告诉他们，嘿，你们进入了神秘又刺激的异世界，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其实是疯了？
或者告诉他们，其实你们都在做梦，等下就醒来了……万一醒不来——出不去副本，怎么办？
又或者，告诉他们，A市准备要完蛋了，所有人都会被卷进这个VR游戏里……这样会不会引起大面积恐慌？
她没有能力做出回答，于是她把目光看向曾经在安全系统服务的桑卓先生。她认为，这个人无论在现实还是在副本里，都理应承担这个责任。
桑卓感受到这个目光后，对这位年轻的妈妈笑了笑，“女士，您不必恐慌，只要列车到站了，一切就结束了……在此之前，
请务必保护自己的安全……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在一定范围之内跟着我，然后听我的指令。”
年轻的妈妈对这位看起来有点奇怪的帅哥产生了好感，无论是他温和的语气还是大方的态度，似乎只要在他周围，就能安心下来。
于是她慎重地握住了桑卓的手，不敢去看自己的孩子，只是小声地说，“拜托你了……我的孩子，她很害怕。”
南茜几乎能看到她因为担心自己女儿而颤抖不已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面几欲落泪的双瞳。
寂寞。
寂寞从那双莹润的双瞳里长出，流动到她的身上。
“女士，请不要靠我太近……因为我们可能会接近那个眼球……保持距离，听到声音后，不要和它对视，最好也不要透过列车的窗户看它的影子，看地上，尽量不动……”
桑卓和那位妈妈说着注意事项，又仿佛是告诉这个车厢里的所有人。
“当然，这只是应对这个眼球的办法……若后续出现了新的怪物，又要另当别论了……”
这时候，另一位乘客站了出来，“那我们要怎么应对……谁知道下次会怎么样？！”
此话一出，不少乘客纷纷附和。
桑卓清了清嗓子，用颇为响亮的声音说道，“我必须要和大家说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些怪物/现象的产生，都是源于在场的各位——包括我。”
“什、什么？”
“你说这是我的锅？！”
桑卓苦笑，连忙摆手，“我并非这个意思。请听我说，这个地铁会把这趟列车上所有人的幻想变成现实……也就是说，这些
东西都是我们脑子里的产物。”
桑卓：“第一个出现的代码龙，源于我身边那位已经晕倒的小兄弟；第二个出现的‘新建文件夹’源于座位上已经晕倒的那位女士；他们都是在幻想结束后晕倒的。”
桑卓：“也就是说，其实我们只要找出在场谁在幻想这些东西，我们就安全了。”
年轻的妈妈：“谁……谁在想这个恶心的眼球？我女儿快要犯心脏病了！！”
静默。
年轻的妈妈：“为什么不站出来承认呢？只要结束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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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了，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
南茜轻轻地遮住她女儿的眼睛，说道：“女士，请先稍安勿躁……它要出来了。”
年轻的妈妈连忙将女儿从南茜手边搂过，抱进怀里。
南茜：“……”
她不知道这种寂寞从何而来，只知道本就是空白的人生又破开了一个大洞，洞里是另一种虚无。
没有妈妈会将针穿过线，把这道洞口缝好。
心里有个猜测，她站直了，即便没有电波，她好像也无法动弹。
她不知道桑卓是否能察觉她的心情，他若是知道，为什么一言不发；若是不知道，又为什么牵起她的双手。
眼球缓缓地从翅膀里出来，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上边看到下边。
它扫视着所有车厢，并在强冷气车厢击杀了几位乘客；而弱冷气车厢的乘客，则令它稍感满意：所有乘客，在它面前俯首肃静。
但它还不满足，电波开始一道道发出。
哪怕没有人在动，它也要用电波来限制众人的行为，仿佛在试探这些“祈祷者”是否足够虔诚。
一道诡异的声音响起，巨大的眼睛开始感到疲惫，退回了翅膀之下。
南茜感觉自己的双腿快要麻木，正想移动，却没有站稳，幸好桑卓牵着她的手，让她不至于摔倒。
对，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牵着她的手……
不该这样的。
她准备松开桑卓，但是桑卓似乎并不想松开她。
南茜：“……”
桑卓轻轻晃了晃牵着的手，看着她的双眼，“腿麻了吗？我拉着你，你不会摔倒的。”
南茜移开自己的目光，小声回答：“我活动一下就好了……等下就不麻了。”
桑卓又转到她跟前，笑眯眯地对她说，“我麻，我腿麻。我怕摔到，你拉一下我，好不好~”
南茜抑制住自己想踢一踢他膝盖的冲动：“你……哎……”
萝娜有些看不下去了，猛然间冲到两个人中间，“你们两个别谈恋爱了可以吗——”看到南茜复杂的神情，她又把话吞了回去，“开玩笑的！！哈哈……”
卢修斯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这三个人，只是向着前面的强冷气车厢走去。
萝娜拉着南茜桑卓两个人，“走吧走吧……”
四人要越过这个巨大的眼球，走到另一边强冷气车厢。
身后有些乘客想要跟上来，却因为那个巨大的眼球，又望而却步。
桑卓安抚好身后的乘客，嘱咐他们暂且不动后，便准备绕过这个眼球。
眼球上还有两对翅膀在抖动着，上面的每对眼睛都像一个独立的生命，有些注视着从身边走过的四人，有些一直眨眼睛，而另一些则好奇地环顾四周。
南茜看着看着，开始觉得恶心……
抖动的翅膀，圆圆的眼睛，令她想起一些巨大的飞蛾……眼睛实在是，太多了。
谁设想用诸多双眼睛审判世间？
谁渴望用视觉剥夺大众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