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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旧贵

作者:苧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到执御司,沈韫将那张纸交给了杜蘅。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杜蘅脸色一沉,抬眼看着沈韫。


    “文书不是都烧毁了吗?你从火场带出来的?”


    沈韫点了点头“我猜他们烧书房是为了毁掉罪证,那些用药记录我都看过,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唯有这张诊断,与其他的都不同。”


    “有何不同?”


    沈韫走近,指着上面的字说道“周呈此次诊断的症状是外感咳嗽,外邪入侵,有声有痰。可此后的咳嗽都变成了有声无痰,伴喘症且呼吸不畅。”


    杜蘅的眉头一皱,听出来了其中的异样。


    “这次咳嗽是因为落水,之后可有什么其他的异常?”


    “之后就是橘皮了。药方中几乎都有橘皮,可用药剂量并无问题。”沈韫犹豫片刻,还是继续往下说了下去“不过我听说有的人吃了橘皮反而会导致咳喘。”


    她必须说出来,必须找另一棵足以让周郯忌惮的大树,这样她才有飞出樊笼的资格。


    杜蘅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早就知道柴争并非最后的黑手,那个知道周呈不能吃橘皮的人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可如今答案显而易见,这个人只怕是皇城中人。


    既然如此他便更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惊扰了他让一切罪证都如书房的那把火一样消失。


    他必须再谨慎一些。


    杜蘅将薄纸重新折好,仔细放入怀中。


    “沈大人那日就是为了这张纸才被困险境?”


    沈韫迟疑,点了点头。


    “一张薄纸倒底是比不上一条命的,沈大人日后办案应当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是,属下知道了。”


    “走吧。”杜蘅挪开目光“跟我去见一见庞羲。”


    他的步子依旧很大,沈韫急着追上去,却发现他刻意压慢了速度。


    沈韫并未多想,一心只想着为何要去提审庞羲。


    他那样的人是不会说实话的,杜蘅也不是个会浪费时间的人,今日去提审难道是有了什么新线索?


    果不其然,在牢狱外,沈韫见到了那日在雾山寺见到的诵经女子。


    “蕊儿?”她忍不住唤出声来。


    蕊儿朝她行了个礼,主动说道“那日见过大人之后我思索了许久,觉得有些债还得亲自还,所以便擅自来了这里。”


    三年前庞家落罪,她因为作伪证换了一线生机,可这三年来她因为害怕被灭口而东躲西藏,夜夜梦魇缠身,梦见庞家的冤魂来找她问罪,所以她常常去雾山寺诵经。


    可这些并不能消减她内心的罪孽,她几番大病却依旧活了下来,似乎是他们想要她活着,为了还债,为了亲自揭开谎话为庞家洗清冤屈。


    “大人说庞家公子还活着,我便想应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我之前见过他,把什么都告诉他了,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韫与杜蘅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牢狱之中心思不正的庞羲。


    杜蘅接过话来“还请姑娘在另一边等候,此案我们自有定夺。”


    “是,多谢杜大人。”


    地牢阴湿,庞羲在里面被关了几天,日日发疯似的吵着要出去。


    看见杜蘅时他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只抬了抬眼皮,依旧蜷着身子缩在那张草席上。


    几日前他还嚣张至极,如今却狼狈不堪。


    杜蘅冷声开口“庞羲,站起来。”


    牢狱仿佛比之前更加寒凉,庞羲抱紧了双臂,揉搓着发麻的肌肤。


    火把烧得正烈,肮脏潮湿的梦终于接近尾声,梦里那座宽敞明亮的大宅仿佛在融化,他穿着官服,左拥右抱,金银珠宝成箱地抬进宅子,人人都恭敬地唤他一声庞大人,他还在做着可笑的痴人梦。


    “庞羲。”杜蘅的声音添了几分不耐烦。


    地上的人闻到牢狱中潮湿发霉的味道,他睁开眼,看见一地脏水,和两双蜀锦织成的官靴。


    他磨磨蹭蹭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咧嘴笑道“杜大人真是催命鬼,连做个好梦都要被打搅。”


    杜蘅不想与他多言,朝狱卒递了个眼色。


    缠了几圈的锁链被打开,狱卒拎着庞羲的衣领便将他提了起来。


    “少废话!大人要审问你,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就继续在这地牢里冷静冷静!”


    庞羲被粗鲁地推搡着,一脚踩入脏水之中,溅起一身污秽,经过杜蘅身边时发出了一声极为不屑的讥笑。


    他知道这两个人问不出什么,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权,区区两个官员能拿他怎么样?


    他只不过是会在这昏天黑地的牢中多待一些日子,等事情办成,官职、金钱、美人、地位,哪样少得了他?


    他会名正言顺地接过父亲的位置。


    父亲说过他是庞家唯一的儿子,他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庞家的当家人。


    庞羲的目光闪烁,自上而下地打量起面前的两个人。


    什么蜀锦官靴,什么锦绣华服,他得到的只会比这更多。


    这次的审问依旧是由沈韫来问,杜蘅站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睛似鹰一般紧盯着庞羲。


    “你说你是庞兆之子,你的母亲是谁?”


    庞羲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地反问“大人问不出别的来,所以现在开始质疑我的身份了?”


    沈韫眸子一抬,冷眼瞪去“庞羲,我问你你就答,少给我耍口舌!”


    “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庞羲笑道“我母亲是谁重要吗?”


    沈韫蹙眉,怒目而视。


    他这才住了笑,不情不愿地答道“我母亲原本是府中的琴师,后怀了身孕,父亲便让她出府,在另一个宅子里修养。”


    “这么说来你与庞兆并未生活在一起?”


    庞羲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抢先说道“我与父亲经常见面,父亲府中妻妾众多,可唯独将我母亲送出府便是为了保住我。大人,我是我爹唯一的血脉,他膝下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替父申冤,不奇怪吧?”


    “保你?”沈韫满脸质疑“他府中妻妾成群,又从未出过争风吃醋的事,为何不将你母亲也娶进来?”


    “还不是怪大姐!”庞羲恶狠狠地说“自己的母亲生不出来儿子,便想让父亲绝后。她仗着自己当上了太子妃,家中无论什么事她都要插手,那些娶回来的小妾们都生不出孩子,我爹知道她做的恶却不敢反抗,所以只能将我母亲送走。”


    他口中的庞絮之手段狠辣,可东宫之人眼中的庞絮之却是蕙质兰心。


    “你又不在府中生活,你怎地就知道那些小妾没有孩子都是因为庞絮之?”


    “整个庞家谁不知道?父亲以前是冷落了大夫人,所以大姐一直对父亲记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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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当上太子妃便插手家事,我母亲在府中已久,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况且,她若没有这些手段,庞家无权无势的,她怎么可能选上太子妃?”


    “真是好笑,你口口声声叫她大姐,嘴里却尽是些污言碎语,你究竟拿她当大姐还是垫脚石?”


    “你!”庞羲不服气地仰着脖子“我叫她大姐那是因为尊重她的身份,可她做的那些事实在配不上我那一声大姐!”


    沈韫冷笑“怎么?她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不过是阻止你那烂泥一样的父亲纳妾,不过是出言维护自己的母亲,这又有什么错?庞兆贪财好色一无是处,仗着自己女儿的身份大行官威,这难道不是错?那些美妾隔三差五便抬进来一个,他纵容妾室欺压主母,这难道不是错?”


    “庞羲,你不过是外室所生,他却给你取名羲,而他的结发妻子从未得到正眼相待,他的长女却被他视作柳絮。你与那庞兆都恶心至极!谁给你的胆子在此污蔑逝者?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官面前颠倒黑白!”


    沈韫气得发抖,她从很多人嘴里听到过那位太子妃的过往,她相信那样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更心疼她的过往。


    人人都知庞兆的恶行,人人都说庞兆能生出庞絮之这样的女儿是花了几世的福分。


    东宫中人对她钦佩至极,太子与她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她什么都很好,如果没有庞兆这样的父亲,她的人生便如一块无瑕的白玉。


    可偏偏这样一个好的女子,却得不到尊重,得不到公平,他们享受着她带来的权和利,心里眼里却看不上她一点,最后还连累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苟活下来的是可恨的外室之子,是嚣张跋扈的庞羲。


    偏偏那人还在叫嚣“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人都死了,谁能说得清楚?她本就有权,处处压父亲一头,她这么做难道是对的?大人,你不能因为你自己也是个女人就帮着她说话吧?”


    沈韫忍无可忍,拔出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一阵风来,冰凉的剑刃贴上肌肤,沈韫的脸贴近,挡住了身后烧得正旺的火把。


    她那双眼中似装着几尺寒冰,又烧着几丈大火,狠戾地开口“你这张嘴只需留着供述你的罪行,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杜蘅在其后弯了弯嘴角,舒展的眉眼间满是欣赏。


    “沈大人,何必与他多费口舌?”


    沈韫了然,直起身来。


    杜蘅又说“今夜若问不出什么,此人也不必再留了。刺杀皇子,本就是死路一条,如此态度何来悔改之意。”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庞羲霎时慌了神,可那人说过他不会死,他只要入狱就能申冤,就能推动执御司亲自彻查当年的案子,那么庞家的一切都会回到他的手中。


    可为什么杜蘅会说这样的话?


    难道那人不打算保他了?


    不,不!那人可是在三年前费尽心思救走了他,他还能为那人创造数不清的价值,他是能将太子之死的真相彻底掩盖的关键,是最可信的证人。


    那人怎么可能不救他?


    潮湿的狱中,火把烧得狂肆,不知何处的水滴滴入脏水之中,细微的声音让他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橙红的火光将整个地牢照得诡异,在一片黑天红光之中,他穿着脏臭的寒衫,头一次觉得富丽堂皇的痴人梦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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