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龙家。
议事大殿内的死寂，被一声沉重的呼吸打破。
龙百川缓缓坐回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金龙椅，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张素来威严、不怒自威的面庞上，此刻竟是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懊悔与深深忌惮的苍白。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一直以为楚玄是一只被逐出狼群的孤狼，即便有些奇遇，有些獠牙，也终究翻不起什么大浪，随时可以一脚踩死。可现在，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到让他耳鸣的耳光。
那不是孤狼，那是一头潜伏在深渊中的幼龙。而他身后，站着的，或许是一头真正的、足以颠覆整个沧澜大陆格局的太古真龙！
“家主……这……这可如何是好？”大长老的声音都在发颤，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惊恐。他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倨傲与不屑，看向龙百川的眼神，充满了无助。
他们之前对楚玄的种种打压、羞辱，此刻回想起来，不啻于在一头沉睡的巨龙脸上反复横跳。人家没当场拍死他们，都算是脾气好了。
“如何是好？”龙百川的目光扫过殿内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心中怒火与悔恨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想起了那个在认祖归宗仪式上，眼神平静得可怕的少年。
他想起了自己当时那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
他想起了龙傲天在荒血城的种种挑衅。
他更想起了自己，亲口下令，暂停对那个儿子的所有资源供应，任其在荒血城自生自灭。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一个师傅，两个弟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另一位长老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无尽的骇然，“楚玄在荒血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搅动风云。那个叫楚田的，则在暗中行走，负责提供丹药，换取资源……这……这是何等恐怖的布局！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更是汗毛倒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报复或是崛起，这分明是一盘惊天大棋！而他们龙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一头撞了进去，还成了对方棋盘上，最碍眼的那颗棋子。
“好处……无尽的好处啊！”一名负责家族产业的长老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表情，“家主！您想啊！极品淬体丹！那楚田能拿出多少，我们就能吃下多少！这东西在中州，根本就是硬通货！我们龙家若是能垄断此丹，不出十年，家族年轻一辈的整体实力，至少能提升三成！这……这比我们辛辛苦苦去抢占十座灵石矿脉的收益还要大啊！”
“何止是淬体丹！”另一人补充道，“能培养出此等弟子的炼丹大宗师，其丹道造诣，怕是早已通神！别说淬体丹，就算是传说中的法相丹、破厄丹，甚至……甚至更高品阶的圣丹，只要材料足够，人家怕是也能信手拈来！若能与这等存在搭上线，我龙家，何愁不能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中州之主！”
一声声分析，像是一柄柄重锤，狠狠敲在龙百下川的心上。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
悔恨！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蛇，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本可以拥有这一切的。
楚玄，是他龙百川的亲生儿子！血脉相连，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只要他当初稍微表现出一点点的善意，哪怕只是一句温和的问候，一个认可的眼神，凭借这层血脉关系，他龙家就能顺理成章地与那位神秘的炼丹大宗师搭上线。
届时，丹药、资源、人脉……滚滚而来，龙家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可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将这份天大的机缘，亲手推了出去，甚至还狠狠地踩上了几脚，将其彻底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愚蠢！
这是何等的愚蠢！
“噗——”
龙百川再也抑制不住，一口心血猛地喷出，将身前的玄晶桌面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家主！”
众长老大惊失色，纷纷围了上来。
“我没事。”龙百川摆了摆手，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那一口血喷出，他胸中的郁结之气，反倒消散了不少，那双赤红的眸子，也重新恢复了清明与狠厉。
他毕竟是执掌龙家的枭雄，心性之坚韧，远非常人可比。短暂的失态之后，他立刻便冷静了下来。
“现在……还来得及。”龙百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幸好，我们还没有做出真正无法挽回的事情。血脉亲情，是这世上最牢固的纽带，也是最好的遮羞布。”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楚玄，终究是我的儿子。父亲犯了错，儿子难道还能记恨一辈子不成？”
众长老闻言一愣，随即眼中都亮了起来。
对啊！他们还有这最后一层，也是最重要的一层关系！
“家主英明！”大长老抚掌赞叹，“只要我们姿态放得足够低，诚意给得足够足，再演一场父子情深的感人戏码，不愁那楚玄不回心转意！毕竟，谁不渴望得到家族的认可，得到父亲的关爱呢？”
“没错！”另一位长老也兴奋地说道，“到时候，我们只需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下面的人身上，就说是他们蒙蔽了家主，才导致了之前的种种误会。家主您再亲自出面，给他足够的补偿，给他应有的地位，他没有理由拒绝！”
龙百川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森冷的寒光。
他需要一个替罪羊。
一个分量足够，又能让楚玄出了恶气，还能让他这个家主顺理成章摘干净自己的替罪羊。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殿外，那个从荒血城狼狈逃回，此刻正跪在殿门外，连头都不敢抬的龙管家身上。
就是他了。
“来人。”龙百川淡淡开口。
“家主！”龙管家听到传唤，连滚带爬地进了大殿，跪伏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龙傲天在荒血城，屡次三番挑衅楚玄，可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龙百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龙管家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认祖归宗仪式上，百般刁难，任由下人羞辱于他，可是你的主意？”
龙管家牙关都在打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还有，我让你去打探楚玄的底细，你却告诉我，他只是个走了狗屎运的野种，毫无背景，不堪一击。你，就是这么为我龙家办事的？”龙百川的声音，陡然转厉，一股恐怖的龙威轰然压下！
“噗！”
龙管家如遭雷击，整个人被死死压在地上，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家主饶命！家主饶命啊！”他终于崩溃了，疯狂地磕着头，将坚硬的玄晶地板磕得“砰砰”作响，鲜血直流，“老奴……老奴都是为了龙家，为了傲天少爷啊！那楚玄小儿狼子野心，老奴只是想为少爷扫清障碍！老奴错了，老奴真的错了！求家主看在老奴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老奴这条狗命吧！”
他声泪俱下，涕泗横流，那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然而，龙百川的眼神，却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视若草芥，随意抛弃的人，又岂会在乎一个奴仆的性命？
在他眼中，这老狗唯一的价值，就是用他的命，去换取楚玄的原谅，去弥补自己犯下的愚蠢错误。
“拖下去。”龙百川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垃圾，“废掉他的修为，封住他的口舌，锁上琵琶骨。备一份厚礼，随我……亲赴荒血城，向我那好儿子，赔罪。”
“不！家主！不要啊！家主——！”
龙管家发出绝望的惨嚎，然而，不等他说完，两名如狼似虎的龙家护卫便冲了进来，一人一边，直接架起他，封住了他的丹田气海，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拖了出去。
那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大殿之内，让所有长老都不寒而栗。
他们看着龙百川那张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慈父”般温和笑意的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就是龙家的家主。
一个为了利益，可以牺牲一切的……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