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隼号飞舟平稳地行驶在云海之中,甲板上的气氛热烈而喧嚣。
王猛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向众人吹嘘自己清点到的战利品是何等丰厚,张峰则在角落里,用一块鹿皮软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那柄黑沉沉的剑。
突然,一切都静止了。
王猛张大的嘴巴凝固在半空,一颗飞溅的唾沫星子就那么悬停在离他鼻尖三寸远的地方,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张峰擦拭的动作戛然而-止,鹿皮软布与剑身之间,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云娇正伸手想去整理月儿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的指尖,距离月儿的发梢只有一寸,却再也无法落下。
风停了,云止了,连飞舟破开云层时那清越的鹰唳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琥珀封存,变成了一幅诡异而死寂的立体画卷。
在这片凝固的时空中,唯有两个人例外。
楚玄,以及他面前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一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衣,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面具。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不是闯入者,而是这片静止世界唯一的主宰。
“你不怕我?”白面具的声音响起,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楚玄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是这片死寂空间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唯一还在流动的东西。
“怕是一种情绪,用来应对可以规避或战胜的威胁。”楚玄的语气同样平静得可怕,“你我之间的差距,大到连‘威胁’二字都显得苍白。你若想杀我,我怕与不怕,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既然你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选择现身,说明杀我并非你的首要目的。那么,我为什么要怕一个暂时不打算杀我,而我又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滴水不漏,但气海之中的祖龙鼎,却已悄然运转。一缕缕沉重如山岳的混沌气流盘旋不休,鼎身之上,万龙虚影若隐若现,随时准备发动石破天惊的一击。
他从不将自己的性命,完全寄托于敌人的仁慈与自己的口舌之利。
白面具似乎被他的回答取悦了,面具之下传来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带着几分玩味,几分赞许。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他说道,“你的心性,远比你的修为更让我惊讶。我见过太多所谓的‘天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要么崩溃,要么屈服。唯有你,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比喻虽然粗俗,却意外地贴切。
“我改变主意了。”白面具的身体微微前倾,“我不杀你。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培养你,成为我在这片大陆,布下的一枚棋子。”
“棋子?”楚玄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好意思,我下棋,不喜欢当棋子。”
“哦?”白面具的兴趣似乎更浓了,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玩味,“那你想当什么?棋盘吗?”
“我想当棋手。”楚玄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这片凝固的时空之中。
空气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白面具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仿佛神明在看一只妄图撼树的蝼蚁般的怜悯。
“你,还不够资格。”
“怎样才有资格?”楚玄立刻追问。
“超脱这方天地。”白面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孤高,“否则,任你天资绝世,风华绝代,终究也只是棋盘上的困兽,逃不出棋手的拨弄。你以为,你为何能站在这里与我对话?不是因为你多特别,仅仅是因为你的运气不错。”
他顿了顿,似乎在享受楚玄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们名为‘神’。”
他说出这个字时,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言出法随的魔力,让周围凝固的空间都为之轻轻颤栗。
“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在万千大世界中,能接触到‘神’的生灵屈指可数。你一个玄罡境的小家伙,能被我亲自看中,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机缘,可不要错过了。”
“除了我,你们还看中了谁?”楚玄的关注点,似乎永远那么刁钻,完全没有被“神”这个名头吓住。
白面具似乎并不介意回答他这个问题,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天剑山庄那个一心只有剑的傻子,霸王宗那个号称同阶无敌的小霸王,还有……”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回忆一只比较有趣的蚂蚁的名字,“哦,对了,还有龙家的那个,叫龙傲天的小子。他很不错,天赋异禀,性格高傲,标准的‘主角’模板,是一枚非常好用的棋子。”
听到龙傲天的名字,楚玄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船舷边,看着下方那静止不动的无垠云海,而后转身,直视着那张纯白的面具,缓缓摇头。
“我拒绝。”
“理由。”
“我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捏在手里,哪怕对方是神。”楚玄的眼神,在这一刻亮得惊人,仿佛有两颗星辰在他的眼底燃烧,“而且,我会向你证明一件事。”
“人,未必会输给神。”
白面具难得地,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笑得有些开怀,连那毫无生气的面具,都仿佛生动了许多。那笑声在空旷的甲板上回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与荒谬感。
“很好!非常好!”他鼓了鼓掌,那掌声在这静止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龙傲天,会成为‘神’的棋子,接受‘神’的赐福与指引。”
“我倒想看看,你这个人,要如何胜过一枚,由‘神’亲自布下的棋子。”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随着他的消失,那凝固的时空,瞬间恢复了流动。
“……所以说,俺当时一斧头下去,那叫一个威风!老大你说是不是?”王猛的大嗓门继续响起,那颗悬停在他鼻尖的唾沫星子,也终于完成了它的旅程,落在了甲板上。
张峰手中的鹿皮软布,继续在剑身上擦拭着,仿佛中间从未有过任何停顿。
云娇的指尖,也终于温柔地落在了月儿的发梢,为她理顺了被风吹乱的青丝。
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常。
只有楚玄,静静地站在船舷边,看着白面具消失的地方,那双深邃的眸子,晦暗不明。
神?棋子?棋手?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又带着几分疯狂的弧度。
这盘棋,他不仅要当棋手。
他还要……掀了这该死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