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西来,斩灭八臂荒龙,惊退兽王宗长老。
那道贯穿天地的金色剑光,虽然已经缓缓消散,但其留下的余威,却依旧如同一座无形的神山,镇压在万兽星海的每一个角落。原本狂暴翻涌的海面,此刻竟是诡异的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欠奉。那些之前还悍不畏死的凶兽,此刻早已遁入深海,瑟瑟发抖,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飞龙舟之上,劫后余生的欢呼声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发自灵魂的敬畏。
几乎所有的龙家子弟,都朝着龙家祖地的方向,躬身行礼,神情狂热而虔诚。
“家主威武!”
“一剑之威,竟至于斯!我龙家,当镇压此世万万年!”
“有幸得见家主神威,此生无憾!”
龙傲天站在船头,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那剑光消散的方向,眼神中除了震撼,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与野心。曾几何有,他以为自己的天赋与实力,在同辈之中已是翘楚,放眼整个龙家年轻一代,无人能出其右。可今日见了龙百川这相隔亿万里的一剑,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与那真正的巅峰之间,还隔着一道何其遥远的天堑。
“总有一日,我龙傲天,也要达到这般境界,甚至……超越之!”他在心中暗暗立誓,原本因兽潮而略显动摇的道心,在这一刻,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在这片敬畏与狂热交织的氛围中,唯有角落里的楚玄,如同一尊被遗忘的雕塑,静默无声。
没有人注意到,他那垂下的眼帘之下,翻涌着何等汹涌的血海狂涛。那冰冷的剑意,仿佛跨越了万载时空,再次洞穿了他的胸膛,让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发出无声的、痛苦的尖啸。
龙百川……
楚玄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那滋味,比黄连更苦,比砒霜更毒。
在龙百川那一道剑气的无形庇护之下,飞龙舟的返程之路再无任何波折。那些之前还敢在远处窥伺的强大海兽,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飞龙舟化作一道青色流光,以比来时快了数倍的速度,划破长空,平稳地返回了龙家祖地。
当那连绵起伏、气势磅礴的龙脊山脉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船上再次爆发出了一阵轻松的欢呼。
飞龙舟并未直接驶入主峰,而是在外事堂的广场上缓缓降落。
龙罪长老面色冷峻,扫视了一眼甲板上那些神情各异的年轻子弟,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宣布:“此次试炼,到此结束。所有试炼记录,将由我执法堂汇总,呈报家主。尔等可各自返回住处,三日后,论功行赏。”
说完,他便带着几名执法堂弟子,径直离去,显然是要去处理后续事宜。
龙傲天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走下飞龙舟,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楚玄,那眼神,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楚玄,我们之间的账,等回到龙家,再慢慢算。
楚玄对此恍若未觉,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人群的末尾,走下了飞龙舟。他怀中的三首血龙蛋,似乎也感受到了龙家祖地那股庞大的龙气压制,变得异常安静,连心跳都微弱了许多。
……
龙家,主峰之巅,议事大殿。
龙百川高坐于紫金龙椅之上,面容不怒自威。他手中,正拿着一枚记录着此次试炼影像的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快速阅览着。
十几支队伍的表现,在他眼中不过是走马观花,一晃而过。那些所谓的龙家天骄,在他看来,依旧稚嫩得可笑。
他的神识,最终锁定在了一份记录之上。
那份记录的主人,正是楚玄。
龙百川的眉头,微微蹙起。
对于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厌恶,是自然有的。一个低贱侍女所生的野种,本就是他光辉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但同时,他又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孩子,非同一般。
否则,玉龙册不会在他出生之时,便降下那般异象。
否则,他也不会在黑风岭那种地方,活下来。
否则,他更不可能在自己和龙管家联手布置的“必死之局”中,安然无恙。
龙百川甚至有一种荒谬的猜测,此次兽王宗的袭击,或许都与这个小子脱不了干系。他想看看,这个小子在龙兽岛上,究竟有何等惊人之举。
然而,当他将神识完全沉入那份记录楚玄的玉简中时,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玉简中的画面,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大部分时间,楚玄都只是在黑风岭的外围游荡,偶尔与几头不开眼的低阶凶兽发生战斗,其招式,更是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粗劣不堪。
至于他如何斩杀那几名龙管家的死士,如何对抗铁背魔猿王,如何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兽潮中幸存下来……这些关键的画面,竟是一片空白!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干扰,根本无法记录。
玉简中唯一清晰记录下来的,便是最后那场与兽王宗的大战。画面中,楚玄依旧是躲在角落,毫不起眼,与其他人并无二致。
“这……就是他的试炼记录?”
龙百川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惊才绝艳的表现,没有逆天的机缘,甚至连像样的战斗都没有几场。这平平无奇的记录,与他那份神秘的预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这小子,真的只是运气好?
“来人。”龙百川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传外事堂长老,龙泰。”
片刻之后,一名身形中等、面容精明的老者,快步走入大殿,躬身行礼:“龙泰,拜见家主。”
此人,正是当初那位被龙管家调虎离山,负责暗中保护楚玄,却又目睹了楚玄屠杀龙三等人的外事堂长老。
“龙泰,”龙百川的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直刺龙泰的内心,“此次龙兽岛试炼,你负责暗中护卫楚玄。现在,你将他在岛上的一举一动,一五一十地,说给本座听。若有半句虚言……”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那股恐怖的威压,已经让龙泰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龙泰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回禀家主,老奴不敢有丝毫隐瞒。”
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心中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那日被楚玄抓住把柄,敲诈勒索了一番后,他痛定思痛,反复思量,最终决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开什么玩笑?把楚玄的真实表现说出去?说他一个炼体境的小子,轻而易举地反杀了包括一名凝气境在内的十数名精锐?说他心思缜密,言语歹毒,连自己这个真丹境的长老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这话要是说出去,家主信不信另说,他龙泰自己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一个真丹境的长老,被一个十几岁的“野种”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在龙家还怎么混?
更何况,楚玄那小子邪门得很,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手?得罪死了他,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于是,龙泰眼珠一转,开始了他半真半假的表演。
“启禀家主,那楚玄少爷进入黑风岭后,行事确实……颇为诡异。”他先是肯定了楚玄的“不同寻常”,引起龙百川的兴趣。
“他并未像其他子弟那般深入险地,猎杀凶兽,反而是利用黑风岭复杂的地形,四处躲藏,偶尔才会对一些落单的低阶凶兽下手。其手段,也并无出奇之处,只是身法似乎颇为滑溜,运气也……极好。”
他将楚玄的生存,归结于“狡猾”和“运气好”。
“至于龙管家派去的那几个人……”龙泰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唉,他们也是时运不济。据老奴观察,他们是在围杀楚玄少爷之时,不慎引动了铁背魔猿王的怒火,最终……尽数丧生于猿王之手。楚玄少爷,则是趁乱躲进了一处山洞,侥幸逃过一劫。”
他巧妙地将事实扭曲,将楚玄的主动反杀,说成了是借刀杀人,渔翁得利。
龙百川听着龙泰的叙述,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这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与那份残缺的记录也能对得上。一个狡猾、谨慎、运气逆天的小子,倒也解释得通他为何能活下来。
“至于最后的兽潮和兽王宗的袭击……”龙泰继续说道,“当时场面混乱,老奴也分身乏术,未能时刻关注楚玄少爷。但想来,他应该也是凭借着那份远超常人的运气,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才得以幸免于难吧。”
一番话说完,龙泰偷偷抬眼,观察着龙百川的神色。
龙百川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缓缓挥了挥手:“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龙泰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大殿。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龙百川靠在冰冷的龙椅上,闭上了眼睛。龙泰的说辞,虽然打消了他大部分的疑虑,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那份预感,却依旧萦绕不散。
“楚玄……”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
“或许,是我多虑了。一个野种,就算有些小聪明,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找个机会,再试探一番才行。”
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光,在他眼底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