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境不同，黎杰明的腰杆也不同了，挺得绑硬。
没他，这个家过不上如今的好日子，故而他在家里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他。
曾几何时找不到媳妇都要被骂的他已有三两年没被催过了。
见黎杰明怨气冲天地回，家里人筷子都不敢动，唯恐惹恼了他。
但黎杰明地位再高，也被孝道压着。他猜出此事多半和他阿耶有关，不过要他怎么开口呢？
黎杰明眼神瞟到黎小五那儿去。
黎小五被看得莫名其妙，只是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筷子放下。”黎杰明命令。
黎小五缓缓放下筷子，手飞快抹干净了嘴角上的油星子，未被责罚先解释：“我没犯事……”
黎杰明不语，思索着该怎么把话从他阿弟引到他阿耶身上。
黎小五最怕被叫了名字后迎来诡异的沉默，这几日自己做的事想遍了，喃喃：“今儿叶娘子来了我对她也恭恭敬敬的……”
他越说越不自信，把各种缘由都想遍了也不知什么事会惹得他阿兄在家里摆脸色，他阿兄不是那种乱发脾气的人呐……
前两日他阿兄被叶大娘子拒了心意也不见他这么愤怒，不过消沉些罢了。
如此，便只有叶游知那个妖女又拿什么小事威胁他阿兄。
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把今日叶游知来的场景捕捉，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敢放过，确认他对叶游知礼数周到，无半点不妥帖之处。
心都要擂出来了，黎小五猛吸一口气，出言道：“阿兄，我今日自觉十分乖顺。”
“那我问你。”黎杰明大喘气，“是不是你安排黎飞进叶娘子水利工程的？”
“我……”
黎小五正要反驳，突听“啪”的一声，他阿兄筷子一摔便指着他骂：“你知不知道那黎飞曾在水泥厂就因行为不端被革职处分？你还要让他借着黎家的由头去当监工！”
“你脑子被驴踢了？！不知道你脖子上挂了个什么玩意儿！”
黎小五这顿骂挨得莫名其妙，火气蹭蹭往上冒，念着他阿兄供他吃供他读书，重话一句不敢说。
他只好红着眼眶撂下筷子表示抗议，弱弱回了句：“我没有。”
“不是你是谁？”
黎杰明嘴上骂黎小五，眼神锁定他阿耶，怒道：“你不是没听说过叶娘子最烦人因沾亲带故谋利坏她大事，要不是我跟着她早，现在脑袋都随黎飞滚到黄土里发臭了！”
“什么好大儿，我在外头那么多儿子也没说要给他们安排监工的活。不就沾了点亲？以前穷困潦倒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来认我这个哥？他这时来认，伏低做小的，叫你觉得有面子。不就就图个面子嘛，身穿麻衣也要在亲戚面前装，愚蠢！去扶个势利眼，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黎杰明气得嘴都起燎泡，此刻歇下来手不住微抖，余震未消。
“我看你脑袋里全是浆糊，该拿出来洗一洗，免得脏东西在我面前晃得碍眼。”
他骂完，黎小五也是回不了一句话。
好端端的被骂一顿，谁好受？但是他聪明，气一会儿也想明白了。
他阿兄这里哪里是在骂他啊，家里爱面子的，认千里迢迢赶来当干儿子不是他阿耶吗？
黎小五道：“阿兄，你指桑骂槐呢吧？”
黎家阿耶低着头不说话，从话里听出来黎飞给他真正的儿子惹事了。
黎小五两边都得罪不起，心里明白只能自己受了这顿窝囊气，便从中劝和，“面子的确不能当饭吃，但人找上门来求你帮忙时也不知道他会惹事啊。咱家也不是家大业大有人撑着的大户，保全自身最要紧。”
黎杰明心想黎小五还不算太蠢，知道接他的话，于是顺着他的话说：“这个时候晓得厉害不算你是头猪。本来八百年不知晓的亲戚也没义务帮他，尽了这个情分他还要惹事，那只好当没这个亲戚了。”
“是是，该怎么办怎么办。他当监工误了事，害死其他人，他十条命也不够还。”黎小五适时安抚。
黎杰明的火气消下去大半，提了个法子。意思就是他们大义灭亲，趁叶游知发作前把黎飞交到官府定罪，划清和黎飞的关系。
而黎飞曾借着黎杰明作威作福的事他自己也逃不了责任，虽是递交犯人将功补过了，但还得在面上让叶游知罚一段时间。
这样也不算坏了叶游知定下的规矩，也不会断了前途。
如此一来，关系划清，罪人定罪，被利用的垫脚石认错，既平了民愤，还不误自家的事。
已是黎杰明能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法子。
事情都要这么定了，没想到他一直闷着不啃声的黎家阿耶发话了。
“送黎飞去官府？不成不成！你大伯公知道了怎么看我们？”黎家阿耶坚定的摆手。
天打雷劈。
黎杰明被雷得心脏病都要犯了。
他捂着胸口倒地，大口大口呼吸，真想大喊一句老天收了他吧！
怎么就碰上这么不懂事儿的阿耶？
“小五，扶我起来。”
“噢噢。”
黎小五小跑过去，见适才因气愤红得血流翻涌的脸这会儿白得像死人。
黎小五收到黎杰明示意的眼神，代黎杰明问他阿耶：“阿耶，那你说怎么办？”
黎家阿耶道：“你不是和那叶娘子关系好吗？就不能叫她通融一下？这次就算了，不就害死几个人吗，不让他做活就完事，怎么能把人送到官府呢？”
黎杰明心脏愈发疼痛，开始阵阵抽搐！
他的娘嘞！他现在是真的要他的娘！至少他的娘不会这么不懂事理。
他气得音都没了，一出口全是哑声，说一个字要喘三四次气，“……你、你不想想……叶娘子这件事能通融还叫我去做甚！”
这不是摆明了给他递台阶吗？
“那你给她送点钱过去，咱家不乱花钱，送五十两总够了吧？小飞不能折在我手上呀！”
黎杰明眼泪扑簌簌地落——
难受啊！
他也不想想，邕州大大小小的厂，六七个粮仓，哪个不是叶游知的？她缺这点钱吗？
嘴皮嚼烂一层又一层，黎杰明终于憋出个：“你怎么不送一百两过去！”
黎老丈道：“省吃俭用也能凑出来，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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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由和阿飞说一说，叫他自己拿钱。”
黎杰明紧闭双眼。
这难道是钱的问题吗？！
“娘……”黎杰明嘴里喊道。
真气啊，黎杰明气得要抽搐而死了——
他们做得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就连黎小五都无语了，他那么讨厌叶游知的人都看出这次确实是他阿耶的不对。
黎小五道：“阿耶，兄长都说了，以后莫要再让人攀他这层关系了。吃力不讨好，他们好了不生事就罢，一旦出事咱们是必定要被拉下水的。”
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
但黎家阿耶不是这么想。
他觉得就是他老了，说不上话了，儿子翅膀硬了，非要和他对着干。
怎么他儿子都这么有钱了，想保个人都保不住呢？是保不住还是不想保？
黎家阿耶气性上来，此事就偏要和他们争个长短。
他又哭又闹，说起黎杰明的大伯公曾经对他们是如何好，是如何照顾他们，他们不能忘恩负义啊！
黎杰明没力气再说话了，是黎小五耗着耐心在劝，“是好，大伯公曾给阿耶吃穿，那我们加倍还回去就是。要房子要银子那就给，但是这个活他们就非要不可吗？只是送他去官府，又不是送他去死。”
黎家阿耶：“送他去官府和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啊！叶娘子狠毒无情你们知道，那犯事的人说打死就打死了，官府还不管！”
“我看官府和她就是一伙的，前些日子易明府不是还没等罪名下来就打死个人吗？叶娘子老说讲法，我看她那个法就是给她们自己看的，哪儿会管我们？”
黎家阿耶皱纹哭得皱成一对，疲惫凄凉。
黎杰明这会儿恨不得拿张湿毛巾把他阿耶的嘴堵住，可偏不能这么干！他四肢也不虚了，蹭地站起把一桌子全掀了。
劈里啪啦的除了茶盏碎落的声音还有黎杰明的怒吼——
“闭嘴！”
不止黎杰明，黎小五听到这话心里都打怵。
他见他阿兄指着鼻子骂他阿耶：“她们不管我们？要是她们都不管我们我早在几年前就死了，这会儿你哭坟都没处去！”
“叶大娘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叶娘子对我有提携之情，你怎么能因为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亲戚对她们说出这种话？”
黎小五连连点头。
黎家阿耶道：“她们再怎么对你好和你也没关系，只有黎家人才是和你沾着血的！”
黎杰明无话可说。
他不明白这亲戚究竟有什么好在乎的？他不明白……
他说不通他阿耶，即使他阿耶站在他面前，他也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什么东西。
那种东西看不见说不出，可真正让两人走向两端，谁也碰不到谁。
“你要送他去官府，你先把我杀了！”黎家阿耶慷慨激昂，直挺挺地坐在长凳上。
黎杰明没法，只好和他使同样的招数，“阿耶对我有生养之恩情，我岂敢动手？既然阿耶要为他和孩儿对着干，那只好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你要干什么？”
“我去替他蹲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