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情绪是可以被隐藏的，但唯独害怕最难藏匿。
害怕就是害怕，慌乱之下，根本顾不上遮遮掩掩。
就像乔谷，打从来了沈家他其实一直都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有姐姐的劝慰，他才能一天天的这么住下来，但话仍旧不多，开口语气中也都带着惊慌。
可乔漫云不是。
她更像是朵误开在这里的花，独自安静的开着，也不管外界如何，她自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在，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安静等待着。
等老爷子回来，也可能……是为了等婚约书上的那个人回来。
看着乔漫云姐弟俩跟沈军强去了书房，沈振野淡淡收回了目光。
“没什么事儿我先上楼了。”
“等不了多久，等会儿说完话爸就出来了，老四你坐会儿。”沈国华招呼道。
“想起来点事儿，上楼看一眼。”
“行吧，那吃饭了我喊你。”
“嗯。”
-
书房内。
“几年前我还经常收你父亲寄过来土鸡蛋，这两年没收到，就想着什么时候过去看看，可联系了几次没联系上，谁知道竟然已经……”
乔漫云垂眸嗯了一声，“是冬天脑梗走的，临走前没受什么罪。”
“怎么没早些来找我？”
“这些年您托熟人给带过去的粮票肉票已经很多了，我爸说不能当年他也是捎带手的事情，不能总想着占便宜，就觉得不能总麻烦你们，所以婚约一开始我爸并没敢认，说是您心善，但我们不能不知道分寸，今年……今年实在是家里困难，我妈这才翻出来了婚约让我来试试。”
“唉。”沈军强惋惜的叹了口气，“大雷就是太见外了，当年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条腿都保不住，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呢，别看老头子我现在住这楼房，小时候谁不是乡下土坷垃里出来的。”
二十多年前，沈军强带的部队配合当地警方抓捕一伙儿毒贩，里坝村后面的雷公山是两省交界，抓捕过程中，毒贩躲进了山里，沈军强为了掩护小战士腿上中了一枪，还跟队伍走散了。
危急关头，沈军强正巧撞见了头天晚上进山打猎没回家的乔大雷，乔大雷一开始听见枪声根本不敢出山洞，但瞧见有人受伤，冒着危险把沈军强给藏了起来，最后又将人背到了家里。
那年代山里路都不大通，毒贩被捕后，第二天部队才终于找到了里坝村，当时跟在沈军强身边的就是被他带到部队锻炼的大儿子沈国平。
当时沈国平已经结婚，媳妇儿还怀了老二，巧的是乔大雷的老婆郭梅花恰好也怀着，算了下后俩人还几乎是同一个月份生产，沈军强原本想报答乔大雷，可乔大雷无论什么都给拒绝了，没办法，沈军强就硬拉着乔大雷跟未来的小孙子定下了婚约。
俩孩子到底是男是女一开始谁也不清楚，沈军强就说是命定的缘分，将来如果异性就订婚，如果同性别就当成沈家孩子来结拜。
沈军强是认真说得，乔大雷却实在是个老实人，心知两家差距，这么多年了都没再提过，还是他去世后，婚约书才被女儿乔霜降给找出来的。
大概半个月前吧，原本一门心思要来省城的乔霜降突然就改了主意，找到了正要准备去相亲的乔漫云，好说歹说的要跟她换亲。
乔二雷一听有这种好事儿，直接替乔漫云答应了下来，塞了她几块钱，说什么以后她就是乔大雷家的二闺女了，哄着乔漫云来省城碰碰运气。
亏得原身虽然怯懦但还不算笨，问清楚了从前的事情，不然刚才三两句话，乔漫云就得露馅。
“丫头，你跟你弟安心住下，事情交给我就行，其他什么都别操心，我沈军强一口唾沫一个钉儿，说出去的话绝不会反悔，以后你嫁进来了，就跟自家人一样，小子，你也是一样的，我瞧这孩子今年应该有八九岁了吧？”
乔谷一愣，抓紧了姐姐的衣角，“我、我、姐……”
沈军强跟姐弟俩说话语气比刚才在院里要和善太多了。
可这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真正的将军，容貌老却可气势依旧，脸上沟壑丛生神情仍是不怒自威，胳膊跟领口处，还因为能看见陈年旧伤。
这样的形象，说话语气一声声的又跟砸人似的洪亮，乔谷还只是个孩子，被这样盯着，情不自禁的腿软，说不出话。
“老爷子，我弟弟虚岁十二了。”乔漫云说着，安抚的拍了拍乔谷的后背，“没事儿，老爷子是好人。”
沈军强神色柔和了些，温声问道：“你这丫头怎么不怕我？”
何止不怕，也不见有丝毫慌乱，说起话来井井有条，清脆响亮，落落大方谈吐自然，一点不像是乡下没见识的丫头。
“是好人，就不怕，但坏人还是要怕的。”想了想，乔漫云又补充，“我的意思不是老爷子您像坏人，您看起来威武霸气，像戏台上的老将军，保护的也是我们，所以很有安全感。”
“哈哈哈哈。”沈军强大笑起来，跟旁边的郭叔对视一眼，招招手：“这丫头随了乔大雷的秉性，但性子沉稳更聪明些，小子，你以后留在沈家，可也要好好成长才行。”
乔谷这会儿好了很多，愣愣的点头：“我、我会的！”
“往后尽管住着，都是一家人就什么也别多想，柱子，以后乔谷跟着你，家里你多照应些。”
郭叔连忙点头，还不忘笑着给乔漫云解释老爷子喊得是他的小名。
随后，沈军强又问了些家常的事情，叮嘱郭叔尽快给乔谷安排学校，解决姐弟俩户口的问题，这才一起下楼吃晚饭。
“难得咱们一家人聚这么齐，爸，这一趟您辛苦了，我给您倒酒。”
饭桌上，刘萍主动讨好的站了起来，沈国平在旁边附和着，沈军强倒也难得高兴，笑着跟家里人说了些这次去外地演讲的故事。
乔谷听得入了迷，饭都不顾上吃，其他人倒是一副听习惯的样子，看乔谷这样，沈军强乐的又多说了会儿话，等吃得差不多了，才看向了沈国平。
“眼瞅着也暑假了，卓文怎么还不回来？”
刘萍脸色瞬间有些难看，抢着说：“他说想趁着假期在学校参加了个义工活动，这孩子善良单纯，又有上进心，我眼瞅着是随了爸您的样子，所以我也不好打击他，就答应了他暑假留校了。”
“这是好事儿。”沈军强点了点头。
刘萍立刻松了口气，笑道：“是啊，现在的孩子哪儿吃过苦啊，他能主动选择锻炼，我跟国平都很欣慰，这孩子将来肯定跟爸您一样有出息。”
沈军强：“要想成就事业，家庭也得早早稳住，这样吧，这周末了喊卓文回来两天，跟乔丫头见个面，俩人领完证了，他再回去忙自己的。”
乔漫云：“……”
乔漫云：“？？？”
啊？
“……爸？！”刘萍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沈国平也傻眼了，还有些不敢信，“爸你说……让卓文领证？”
别说两口，其他人听见也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沈军强却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怎么了？有问题？”
有点问题。
乔漫云默默的想。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剧本里原身第二次来省城，也是费了一番周折，讨好刘萍了许久，才终于跟沈卓文扯了证。
咋她这一来，这周末，也就是大后天就要结婚了？？
老爷子，您这工作办事效率高的有点吓人了吧。
刘萍瞪了眼乔漫云，慌忙开口：“这、爸，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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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快了点吧，才见面一天就要领证，卓文万一不同意……”
“他同意不同意都得领，这还没跟卓文说呢，我看是你不同意，不是卓文不同意，国平，这婚约当时你在场，咱们沈家应该怎么做人你很清楚吧，况且我看乔丫头就很好，双方十分相配。”
“相配？爸，她一个乡下野丫头，我们卓文可是……”
“是什么？”
沈军强这才终于正眼看了过去，目光如炬，盯的人害怕。
沈国平连忙拉住了媳妇儿，“爸，刘萍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我就是这个意思。”
刘萍干脆狠了狠心，咬牙道：“爸，现在都是自由恋爱，早就不兴包办婚姻了，您这样不是让卓文难受吗，卓文可是您的亲孙子啊，您就卓文这一个孙子，怎么也得给他挑个合适的女孩，家里最起码跟咱们家一个身份地位……”
“身份地位？沈国平！你来给老子讲讲，咱们家有什么身份地位，还是你们背着我，在外面仗着所谓的身份地位搞特权了，今儿要是不给我说清楚了，都别想走！”
眼瞧沈军强真的生气了，沈国平拉着刘萍坐下来，刘萍一时上了头，挣脱开又说：“可、那婚约书都过去几十年了，谁还拿那玩意当回事儿，爸，这件事咱们再商量一下……”
‘嘭’的一声，沈军强的巴掌落了下去，震的碗碟啪啪作响，唬的刘萍身子抖了一下，连忙闭了嘴。
“不当回事儿？我的话看谁敢不当回事儿，这个家，要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就趁早给老子滚蛋走人，一天都别多待着！”
登时，整个家都安静了下来。
饭桌上，呼吸声都好像放轻了不少，沈乐果躲在妈妈身后，乔谷也抓紧了姐姐的衣服，仔细看看，似乎只有沈振野一个人还在悠闲的喝饭后茶。
良久，沈国平才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弯着腰道歉，“爸，刘萍没说不把您的话当回事儿。”
“……对，爸我这主要是为了卓文考虑。”
沈军强冷哼了一声，“那既然当回事儿，明天就给卓文打电话吧。”
“可……”
沈国平一把拉住刘萍，自己抢着开了口：“成，爸你放心，可是他那边的义工工作万一停不了怎么办？这毕竟也是答应了学校那边的事情。”
沈军强略想了想：“义工活动我了解过，开学前就能结束，到时候总会有假期，总之，月底之前，我必须要看到乔丫头的结婚证件摆在我面前，都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
刘萍还要说什么，却被沈国平强硬拉到了屋里。
沈国平是个闲散没抱负的性子，早些年沈军强想着锻炼他才带到了身边，结果但凡遇到任务就逃避，偶尔出任务就躲起来，沈军强嫌他败坏自己名声，才给他赶回了家，最后在街道办找了个清闲的会计工作干着，每个月工资自己拿去抽烟喝酒，这么多年下来都是靠家里接济过日子。
家里人都清楚，大房是最依赖老爷子的，要他们搬出去，那简直要沈国平命一样。
老爷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算是牺牲儿子，沈国平也不能搬出去过。
“咱现在小日子多滋润，干嘛跟老爷子作对？”
“你说的轻松，咱儿子咋办？我的卓文那是人中龙凤，天仙来了我都嫌配不上他，那个野丫头嫁进来，不是想把我气死吗？”
沈国平抽了口烟，啐了口唾沫，“要我说你就是性子急躁，学学我沉稳点，现在先结了婚糊弄过去，将来咱们不乐意，有的是办法离。”
顿了顿，沈国平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
“况且老爷子现在都多大岁数了，还有几年光景？忍让几年，到时候家产说不定也能多分一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