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魏楹收拾完，外面已经很安静了。
雪簌簌落在窗台，隔着窗纸，映上几丛跳动的烛火。
应珣还埋在被子间社死，只留一缎如绸的墨发散在被子上。
魏楹轻手轻脚的摸过去，对方留在外面的手指还带着温热，已然不像每次摸到都是冰凉一片了。
她松了口气，正想收回手，下一瞬间，又被扣住。
一开始只觉得，应珣病弱纤细，可现在目光落在交叠的手腕，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扣住莹白的手腕，应珣从被褥间抬头，“魏楹。”
他说，“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他说的有些严肃正经，魏楹也不由得紧张了一瞬间，点点头，盘腿坐在床榻上。
床帐已经放落，隐隐约约的纱幔之间，两道人影仿佛重叠。
魏楹安静下来，准备听应珣说谈什么，但是对方突然又松了手，手腕上骤然少去一片温度，魏楹下意识抬眸看向应珣。
两相相望，应珣的声音低而沉，“你我虽为夫妻，但是我知你并不曾喜欢我。”
他来自书外，来自于那个相爱才能结婚的地方。
可是他与魏楹，奉旨成婚，婚后相敬如宾。
应珣着这么多年未曾谈过恋爱，他看见对方清澈温和的眼眸，仔细想着应该如何开口。
他想，魏楹今后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会不会为这一场荒唐的婚事后悔？
于是他说，“我大概是活不长时间的，若我死后，长乐侯府财产尽数归你，婚嫁之事也皆由你。”
只是在此之前，你不要死。
窗外的枯枝似乎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发出“咔吧”一声。
接下来沉闷的落雪声直直砸进魏楹心里。
她欲说些什么，应珣却翻了个身，捂着被子，声音低低，“睡吧。”
魏楹憋着一口气，满脑子都是应珣莫名其妙，也躺下去，闭上了眼。
烛火吹灭，夜中无话。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与此同时，有人驰疾在宫道中，喝着风雪，叩开了东宫的门。
“荣王殿下归京了。”
宣德帝育有四子二女，算得上子嗣繁茂了，除却太子李无庭在东宫，另外三位王爷已经封王出府，荣王殿下更是于多年前就前往封地，按理来说除夕宴前，他就应该归京准备赴宴。
但是路上出了差错，这才耽搁几日，在晚间进京了。
他回来的太晚，也不方便进宫面圣，因而次日一早才入宫。
这几日朝堂仍在休沐，除却几件不得不处理大事，一切事宜都在为过年迎春做准备。
今晨，严康将这个消息带给了应珣。
他躺在摇椅上看书，闻言一愣，他只是空有一个侯爷的爵位，但是在朝堂上并无实权，连他的亲表哥太子李无庭，也不会说起任何朝堂宫中的事情。
按理来说，他与荣王李黜，并不相识。
可是严康不会莫名其妙的把荣王归京的消息带给他。
正愣神间，系统凝成一个小团子，爬上了应珣的肩头，“说来，你与荣王还称得上一句旧友。”
应珣也并非是一出生就父母双亡，他父亲死在他七岁，随后半年里，他的母亲一同撒手人寰，时人感叹先侯爷与夫人情深意切，徒留一个身子骨弱得很的小世子一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姑姑把他接到皇宫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是毕竟贵为皇宫执掌中宫，总是忙的不见人影。
李无庭自幼被立为太子，四书五经，策论中庸，太子太傅将小小的东宫围得水泄不通，小世子虽然在宫里，但是很少能见到他的哥哥，见到他的姑姑。
李黜就是这个时候站在了应珣面前，同他说，“你就是长乐侯家的小世子？你吃柿饼吗？”
他说话时，嘴里还叼着柿饼，年纪小，小小的柿饼相对来说就很大，不知如何卡在他嘴里，像是一个被烤爆的香肠，原身以为李黜被什么东西蛰了嘴，当即哭了出来。
原身体弱，哭起来无声无息的，等到李黜发现他落泪，已经快要憋死过去了。
李黜比李无庭小了两岁，大应珣一岁，他那个时候不怎么爱学习，因而常常过来与应珣说话。
此后大小宫宴，都是他们两个在一起。
直到他离京前往封地。
大概就是因为年少的交情，严康听说了此事，才会特意告诉应珣。
荣王李黜，三王叛乱的另外一个王爷。
怪应珣看书匆匆，他其实只是寥寥看了几眼，只有大概的印象，不知道原来李黜与长乐侯还有交集。
“不是的。”看穿他心中所想，系统冷不定上线，“就算是你仔仔细细看了书，也不会发现的，作者根本就没有好好写边缘人的人物线，因为大家都是来看主角的。”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应珣将书放下，看向严康，“还有什么事情吗？”
“皇后娘娘让人传消息来，说你与荣王殿下良久未见，要不要去宫里用些饭，见个面。”
李黜应该也不会在宫里待很久，应珣懒得动弹，“让他改日得空，开我府上吧。”
严康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略一停顿，还是应下了。
在他转身出去的时候，应珣又叫住他，“夫人呢？”
他总是睡得比魏楹沉一些，今日起来的时候，床榻上已经不见人的踪影。
平日里，魏楹都是在旁边书案前看书习字，但今日不在。
他担心昨日说的话，是不是不太讨魏楹舒服。
“夫人说今日回魏府一趟，让小侯爷该干嘛干嘛。”
房中骤然少了一个人，突然就冷清下来，应珣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系统突然戳了戳他，“你知道李黜的黜，是什么由来吗？”
一个皇子，不会叫这样一个听着就悲惨可怜的名字的。
应珣原本不想回答，但记忆力突然多了些关于李黜的记忆，于是低声说，“废黜的黜。”
他的娘亲被废，外祖死绝，留下了一个孩子。
严康将消息传到宫中，午后的时候，荣王果然从宫里来了。
昨日半夜，雪已经停了，今日没有落雪，但是也没有出太阳，反倒是依旧裹着略微刺骨的冷风。
但是李黜穿的很是单薄，他就穿了一件略显厚度的衣袍，鹤氅也没有披。
他修长挺拔的身形穿着妆花的鹤纹团领衫，下身曳散，腰间系有金腰带，低头挽着袖口，黑色的学子慢悠悠下了几节台阶，身后乌泱泱的一大堆人，众星捧月一般。
那透着几分冷意的白皙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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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的带有几分柔意的眉眼，薄唇的色泽略红。李黜跨步走过来，不忘出言讽刺，
“这么久不见，你怎么比之前更懒了。”
争春阁很大，如今乌泱泱的站满了，屋子里两三个，余下全站在了院子里。
随着李黜掀帘子的动作，一股冷风从外面灌进来。
应珣缩了缩脖子，“冷。”
“呵。”
李黜将帘子放下，“娇气。”
他坐在应珣面前，先是仔细看了看应珣的面色，见略微红润，这才放心将自己放松在座椅上，拍了拍下面用金丝勾出来的软垫，他说，“长乐侯，你还挺会享受啊。”
回应他的是几声微弱的咳嗽声。
“听说你成亲了，”茶盏里面的茶水偏甜，李黜看了一眼就放下，“新婚的妻子是太子的青梅竹马。”
提到魏楹，应珣忍住痒意，抬眼看他。
见那张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早知道，我就回京抢亲了。”
旁人声名在外，有好有坏，但荣王李黜不一样。
天子给他最离经叛道的名字，最礼仪加身的封号，他早就前往封地，不受管束，随心所欲。
明明生就一副风流骨，就算不做明月端庄的君子，也可以流连花丛的浪荡子。
但是李黜不一样，他做了个疯子。
“那魏楹嫁给你时，太子来了吗？”
那日应珣就没有醒，他不想与这个疯子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出声打断他，“心存。”
李黜，字心存。
皇亲贵胄的字，一般很少为外人知晓，敢这么叫李黜的，估计也就只有应珣一个人。李黜身边的暗卫抬了抬眼，刚想上前一步，就听自己主子笑了一声，低声嘟囔，“我不开玩笑了，如意。”
“我给你和你的新婚夫人，带了新婚礼和新岁礼。”
他拍了拍手，有人提着笼子进来。
银笼里，团这一尾雪白的绒毛。
李黜笑着出声，“这个家伙儿可废了我不少功夫，害我都没有赶上除夕宴，父皇还写信骂我了。”
是一只狐狸，看着还比较小，应该就几个月。
应珣探头去看。
李黜将它抱在膝上，低头逗弄着，唇边一直带着笑，“养熟了就不跑了，如意，你给它起个名字。”
这算是个难题，应珣最不会办这样的差事，他没接话，就安静看着。
李黜是去岁及冠，他及冠时也回京了，但是当时原身病得厉害，没有出席。如今看着面带笑意的李黜，他有一点对不上书里面说的阴邪柔媚，无恶不作的荣王殿下。
不只是李黜对不上，就连魏楹也不似书中说的。
李黜忽然起了身，将狐狸抱在应珣怀里。
小东西爪子是软的，的确如李黜所言，已经不怕人了。
在应珣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前爪搭着应珣的手，乖巧的窝住了。
肉垫很软，爪子踩踩。
“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的话梅排骨，吃了饭再走吧。”
“那当然，我肯定是要赖在这里吃饭的，你赶我都不走。”
后年，就是书里倾尽所有笔墨写出来的三王叛乱。
李黜，李奉渊，还有应珣如今没有见到的那位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