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偏殿的日子,比那冷寂的静心苑奢华百倍,却也窒息百倍。
触目所及皆是流光溢彩的瓷器、触手生温的锦缎、袅袅升腾的龙涎香,连窗棂嵌着精巧的纹路。然而这金碧辉煌的牢笼,每一寸空气都沉甸甸地压着无形的枷锁。
沈见微被安置在萧彻寝殿仅一墙之隔的偏殿暖阁里。暖阁布置得极尽舒适,软榻、熏笼、书架一应俱全,却更像一个静心打造的囚室。
四名目光锐利如鹰隼、气息凝滞如古井的内侍,如同四尊没有生命的石雕,沉默地伫立在门口和每一扇雕花窗外。
他们身形不动,眼珠却仿佛能穿透层层帘幕,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底。
沈见微感觉自己就是那金丝笼里豢养的雀鸟,不管什么挣扎努力,都逃不过无处不在的窥视和掌控。
装疯卖傻成了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能披在身上的脆弱保护色。
她时而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絮絮叨叨,手指在空中虚点,仿佛在与无形的精怪交谈;
时而又扑到博古架前,对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珐琅彩瓶或羊脂玉摆件,痴痴地留下涎水,眼神迷离,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将自己缩成一团,空洞无神的双眼“茫然”地望着窗外那片被巍峨宫墙切割得只剩下四四方方、狭小得令人绝望的天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带着诡异颤音的小曲,声音细若游丝,却足以让守在外面的内侍听见。
每当萧彻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沈见微的表演便瞬间提升到极致。
她会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惊叫,猛地指向虚无的空气,惊恐地喊着“金色的影子!它在咬我!”;
或是趁萧彻走进时,突然伸出手,装若痴迷地去抓他龙袍上垂落的流苏,嘴里含混不清的嘟囔着,“龙气……好重……压得慌……喘不过气……”每一次,她都精准地把握着分寸,既显得疯癫失控,又不会真正触怒龙颜。
萧彻似乎很享受这种“猫逗老鼠”的游戏。
他批阅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时,偶尔会心血来潮,命人将沈见微连同她那张软榻一并抬到肃穆压抑的御书房角落。
美名其曰“以真龙之威镇压邪祟”。沈见微便瑟缩在那里,将脸埋在臂弯里,一边却将全身的感官调动起来,尖着耳朵捕捉殿内流淌的每一丝声响,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疯狂吐槽。
【又在批奏折!批批批!还能看得清东西吗?年纪轻轻就把眼睛熬瞎了吧!活该!】
【咦?兵部那个大胡子尚书又来了?声音这么低,准没好事!】
【户部那个胖子又在哭穷?嚎得跟家里死了人似的,上次还看见他府上采买了十车辽东野参呢!吃这么补,也不怕半夜起来的时候流鼻血!】
【……等等,‘北疆军饷’、‘账目不清’、‘三百万两’?】
沈见微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窒了一息。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带着千钧的重量砸进她的耳膜,连她这个平日里对朝政漠不关心的人,都嗅到了其中令人心悸的阴谋与危险气息!
她哥哥沈知著虽然体弱,但自幼饱读诗书,心忧天下。沈见微记得好几次,她去找哥哥时,隔着书房的门扉,都能隐隐约约听到他在里面踱步叹息,自言自语着边关烽火、民生疾苦。
那些忧国忧民的只言片语,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侵染了她。此刻,她敏锐地从兵部尚书的低语中,捕捉到了那份极力掩饰但依旧透出的不自然。
北疆!那时大景王朝抵御外敌的屏障!军饷!那时维系数十万边关将士性命、稳定军心的命脉!三百万两雪花白银!如此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数量,竟能在层层监管之下不翼而飞?
这绝非疏漏,必有滔天猫腻!若此事为真,后果……沈建伟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边防动摇,狼烟再起,江山震荡,黎民涂炭!
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呆滞”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御案之后。
萧彻的面色沉静如寒潭,但沈见微清晰地看到,他垂放在御案之下的那只手,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他听着两位重臣的低声奏报,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出鞘的利刃,周身散发的不再是帝王的威仪,而是一种无形的、令人血液都要冻结的凛冽寒意。
整个御书房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而且是足以捅破天的大麻烦!】
沈见微内心警铃疯狂作响,几乎要冲破喉咙。
【萧彻这狗皇帝虽然混蛋,但是军饷是国之重器,是绝不能触碰的底线!这钱要是真被那些蠹虫贪墨了,或是出了无法弥补的纰漏,北疆防线一旦有失,他那把龙椅怕也要被掀翻在地!活该!谁让他整日里就知道盯着我这个小女子折腾!】
她内心恶狠狠地骂着试图用对萧彻的怨怼来冲淡心情的沉重。
然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却悄然而生,混杂着对千里之外浴血戍边将士的揪心忧虑、对那些吸吮国脉的硕鼠贪官的切齿愤怒,还有……一丝对萧彻此刻反应的该死好奇。
他也会担忧吗?也会愤怒吗?还是会为了某种平衡,任由幕后黑手将数万将士的性命、将边关百姓的安宁当做棋子随意摆布?
沈见微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不合时宜的思绪连同那好奇一起甩出去。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沉浸到“疯子”的角色里,眼神重新涣散,嘴里又开始哼起那不成调的诡异小曲,只是那调子,似乎比刚才更干涩了些。
冗长而压抑的汇报终于结束。兵部尚书和户部侍郎躬身,几乎是着呼吸,倒退着离开了御书房。
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间最后一丝声响。
殿中霎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角落里的铜漏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嘀嗒”声。空气凝固得如同琥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萧彻的手指,在光滑冰冷的紫檀木御案上,一下,又一下,缓慢而规律地敲击着,每一下都在极致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精准地敲打在沈见微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她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能嵌进身后的墙壁里,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轻不可闻。
【三百万两……这么大的窟窿!要么就是层层盘剥,每一层都刮下厚厚一层油水;要么就是有巨蠹监守自盗,一口吞下;或者……两者兼有?】
沈见微的脑子在恐惧地催逼下飞速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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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掌钱粮收支,兵部管调运转拨,中间经手的衙门、官吏多如牛毛,盘根错节!要查?谈何容易!简直大海捞针!萧彻这个暴君再厉害,手段再狠辣,他的耳目爪牙也不可能伸到所有犄角旮旯,尤其是那些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的地方势力……】
就在她胡思乱想思绪乱麻之际,萧彻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如同被千斤重担压着,“李德全,锦衣卫那边……有进展吗?”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旁的大总管李德全,立即躬下本就弯着的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回禀陛下,线索……在青州府境内就彻底断了。经办此事的几个关键人物,一个在驿馆‘暴毙而亡’,仵作查不出端倪;一个在渡口‘失足落水’,尸骨无存;还有一个……举家搬迁,如同人间蒸发,寻不到半点踪迹。至于最紧要的账册副本……”
李德全声音更低了些,“…一场蹊跷的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片纸不留。”
萧彻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森然。
“干净?呵,越是做得干净,越说明藏在幕后的那只手……手眼通天,能耐不小啊。”
他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光滑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踱步到巨大的雕花窗前,背对着沈见微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将他高大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金砖地上,那影子孤寂而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王朝的阴霾。
【青州府?】
沈见微的心猛地又是一动。
【那地方…似乎离我江南老家不算太远?等等…】
她竭力在记忆中搜寻。
【哥哥以前在家中书房,或是在茶馆里与我闲谈时似乎曾不经意提过青州官场……青州知府……姓什么来着?好像是……陆?对陆道!这人风评似乎颇为不错?是个难得的清官能吏?难道……连他也被卷进了这浑水?】
沈见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努力从自己偶然知道的那些零碎的朝野轶闻和官员风评中,拼凑这关于“陆道”的信息碎片。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窗边的萧彻不知何时已悄悄转过身,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正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有冰冷的计算,还有一丝…仿佛在重重迷雾中捕捉到某种可能后,下定决心的锐利锋芒。
他倏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强调,“李德全,今夜朕要批阅奏章,任何人‘不得打扰’。”
萧彻的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有意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沈见微,尤其在“不得打扰”四个字上,咬得格外清晰沉重。
“奴才遵旨。”李德全心领神会,立即躬身应道,随即无声地抬手示意。一直隐在殿内阴影处的两名内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上前。
沈见微如蒙大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立即又进入“被惊扰”的状态,缩着脖子,发出一连串连串含糊不清的抗拒呜咽,身体僵硬地抗拒着内侍的搀扶,任由他们半是恭敬半是强硬地将她架离了这个让她无意间窥见了惊天秘密的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