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许都,暑热依旧,只是在太阳西渐后开始荡开凉风解暑。
郭嘉从司空府走出,踏着夕阳的余晖,熟门熟路地往集市走去。
集市上人群已散,只剩下零星几个在收拾东西的街坊。
他一眼便瞧见邓结的摊位已收拾好,却不见她人影。槐娘在整理药箱,见他来,忙道:“祭酒来了,夫人说去后面溪边净手,让我整理完先回去。”
郭嘉点头,便立这等,目送着槐娘归家,又眼看着街坊离去。
左右等不见人来,一丝慌乱竟掠过心头。他快步绕进街巷,前往溪边找她。
溪水潺潺,映着晚霞的红光。
郭嘉脚步匆匆,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就在小路拐角处,一处被灌木半掩的角落里,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邓结正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手里攥着一块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干饼,正一点点掰碎放地上喂猫。
暖黄的辉光镀在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只小小的橘猫身上,勾勒出的这幅宁静温暖的画面,不由得让郭嘉想起他们初见那天。
那是初平三年的腊月寒冬,在皖城邓家的药圃边老槐下,梳着高髻、戴着金钗的娇憨少女也是这般蹲在地上,用豚肉引诱一只瑟瑟发抖的橘猫。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得豚肉脱手,最后还因猫儿更亲近他而忿忿不平。
郭嘉没有出声惊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不禁扬起温暖的笑意。
他看着眼前这只瘦小贪吃的家伙,脑中又翻涌起更深沉苦涩的回忆。
皖城那猫……在庐江城破,邓宅覆灭后,恰巧掩护他二人从废墟中开,自己却死在守卒的铁枪之下。
一如他们最后一丝对家的留念,永远掩埋进焦土之下。
此刻眼前这小小的橘色身影,就像是一根温柔的刺,小心翼翼地挑开他们刻意去忘记的疤痕。
邓结似乎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回过头来,见是郭嘉,脸上立刻浮现出被抓包的羞涩笑容,“奉孝,你怎么找来了?难得它不躲我,就多喂了会……”
郭嘉走上前,在她身边蹲下,“无妨。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
他从邓结手里接过饼渣,也开始掰了起来。
邓结显然读懂他那未尽之言,抿了抿嘴,轻轻靠在他肩上。
回家后,邓结在灯下整理药箱,郭嘉却不似往常去书房,而是在卧室里翻找什么。
邓结听他里头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由好奇问:“你寻什么呢,我帮你找找?”
只见郭嘉从箱子底翻出一个干净布帕包裹的物件来。
他走向邓结,一层层揭开。
借着烛火,邓结看清,里头包的是一只褪了色的、边缘有所磨损的药囊。
邓结一下子怔住。这上面,用歪歪扭扭、幼稚可笑的针脚,绣着一只……姑且算是橘色狸花猫的图案。
正是她当年在邓宅连夜绣的、想用来揶揄郭嘉“丑猫就爱跟着先生”,最后却因为发现自己心意而认为太丑羞于送出的药囊。
最后还是被郭嘉在山村茅屋里翻到,强行收下。
“你、你怎还留着!”邓结又惊又羞,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东西又丑又旧,他竟一直珍藏至今。
“那是自然。”郭嘉开心地摇着,“我说了,这东西,‘我很中意’,岂有妄言?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心意之物。”
他轻轻抚摸上面粗糙的绣线,那团炸毛的图案瞪着大小不一的眼睛,竖起冲天的尾巴。
“今天看到那只小猫,我就想起它了。我想……重新把它配上。”
“不行!”邓结几乎脱口而出,伸手就要去抢,“太丑了!而且都这么旧了!这……这怎么陪得上你现在的身份!带出去,要叫人笑话的!”
郭嘉轻轻避开她的手,将药囊往怀里收,“身份?什么身份?哪有身份,不过是主公帐下私人幕僚,何来身份。”他展臂揽过妻子,“对你来说,我还是我,从未变过。”
他紧紧臂弯,“毕竟在这世上,我也只剩你一个家人了,你就是我的家。”
邓结虽然总觉得他这句“对你来说”有些深意,可正如他所言,她如今身边也只剩他了,这里是她唯一的归处。
她不想过多深究不属于她的部分,将自己的的额靠在他肩上,轻叹道:“随你罢,难保被人笑话了去,回来还得摘。”
郭嘉满不在乎:“我还怕人笑不成?”
翌日,他果真将这枚形象怪异的丑猫药囊配在腰间,同那银香囊系在一起。歪扭抽象的猫纹同精致的云纹形成了鲜明又诡异的对比。
他神色自若踏入司空府。
结果么……自然可想而知。
荀彧刚从那屏风门铃的阴影中走出来没多久,见郭嘉腰间那乍眼的药囊,很难当自己没看见。心中不禁无奈:又来了……
曹操原正专注舆图,一抬眼,注意力立刻精准地被那玩意儿吸引了过去。
他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拍案大笑:“奉孝,你这、你这又是哪一出?莫非是令夫人新开发的锦囊?”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招呼着众人看,“这、这到底绣的是何物?”
众文武见了,性子豪放的同曹操一起朗笑,性子内敛的也不免掩面强忍笑意,观察荀彧反应,或窃窃私语,或侧目指点。
郭嘉面不改色,甚至带点小得意地拍了拍药囊:“明公明鉴,此乃橘猫锦囊,是内子早年所赠,虽不精致,然心意无价。嘉佩之,以铭初心,一如对明公,永记恩情!”
曹操笑得更大声了:“你倒会说话!好一个‘以铭初心’、‘永记恩情’,奉孝果然性情中人!”说着自己挪出两分座,招呼他入席:“来来来,正好本初这边又有新动作,张绣那边也紧张,他们还想暗中勾结,奉孝一起来出出主意。”
司空府众人对郭嘉这番操作大约也司空见惯了,无人再提。
但是郭嘉怎么也没想到,次日他家宅门附近莫名热闹起来。
必经之路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巧手妇人们,或交头接耳,或侧目而视,窸窸窣窣地,手上的绣活也没落下。
郭嘉从她们身边经过时,都能精准地接过她们投来的目光,有的妇人还会特地将自己手中之物往高处递了递,好似想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郭嘉一头雾水,不明就里,暗忖大约是乞巧节将近的缘由?
他也只微笑着夸道“好手艺”,便匆匆离开。
不想这种情景过了三天,街巷的热度不减反增,最终在乞巧节这日达到了顶峰。
郭嘉归家之际,刚来到巷子口,便闻见里头传来食物的香气,和熙熙攘攘的人声。
“祭酒回来啦!”
不知是谁眼尖喊了一声,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郭嘉身上,那些殷殷期盼的眼神,让郭嘉都不免在思考自己最近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么。
众人手里攥着各式绣品点心,上前迎簇着郭嘉进了自家宅子。
院子里,邓结也正手足无措地面对这些热情的街坊不明所以,见到郭嘉来了,赶紧迎上站在一起。
“祭酒、夫人,乞巧节吉安!”
“大人辛苦啦!”
“快尝尝这黍糕!刚蒸的,香甜!”
“大人您看我这香囊绣得可好?”
他们围上两人,纷纷“献宝”自己带的东西。
“祭酒这个给您,绣的桂纹,比您腰上的……仙气!”
“祭酒看我这个,我这是麒麟纹,正合祭酒灵秀!”
“要我说还是收我的,专程绣的茱萸纹,与夫人义诊相合!”
“哎,我这个好,我这是长寿云纹,祈佑祭酒身体康健!”
众人说着,将自己手里的东西都纷纷塞进郭嘉和邓结的手里、怀里,甚至挂他们胳膊上。
邓结一脸惶恐地接着,郭嘉也只能一个劲地笑着点头,“多谢、多谢诸位,乞巧节同乐!只是……”他看着眼前这热切的街坊关怀,实在摸不到头脑,“诸位街坊今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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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情,嘉感激不尽!只是……嘉实在惶恐,不知何德何能,竟劳烦大家……”
众人挤眉弄眼的,没一个好意思说,最后还是那老妪挤上前,“哎呀祭酒!您就别装糊涂啦!大伙儿还不是看您腰间挂着那么个……咳。”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团面糊绣得……唉哟!不是咱说,那也太……太委屈您这身份和夫人啦。
夫人义诊救人,妙手仁心,是许都的大善人!您祭酒大人运筹帷幄,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大伙儿这不是着急嘛!怕您……怕您出征在外,被外人瞧见了笑话,所以赶着乞巧节,都拿出自家最好的手艺和心意,就想……就想让您换个体面点的戴上……”
老妪开了这个头,众人才开始接话,“不错不错,是这个意思”,听得邓结当即就想往屋里跑。
原来这几日的异常热闹,都是他们在操心自己这丑得惊世骇俗的绣品……还连累得奉孝也被笑话,当真无地自容,不由地把脸埋在郭嘉臂膀上。
郭嘉瞥见熟透的妻子,伸手揽过,大笑道:“原来如此!嘉还道今日乞巧节,街坊们格外热情,原来是嫌嘉戴的这个……‘惊世之作’有碍观瞻,丢了咱许都的脸面啊!”
他轻轻抚了下邓结的肩,向众人解释道:“诸位街坊的心意,嘉与内子铭感五内!大娘说得对,这东西……”他拍了拍腰间的丑猫药囊,“绣得是着实……别致了些。
但诸位可知,此乃内子年少时,赠与嘉的第一份心意。它的针脚是歪的,样子是怪的,可它承载的情意,在嘉心中,重逾千金,无可替代。”
郭嘉这话,让众人脸上的戏谑和担忧渐渐被触动和了然所取代。
“至于体面……”郭嘉环视众人,笑容坦荡,“嘉行事,只求问心无愧,何须在意他人眼光?况且有内子妙手仁心为许都增光,嘉就算戴个草环,那也是别具一格,何惧笑话?”
他这番真挚又带点无赖的表白,彻底打消了街坊们的顾虑,也赢得了更深的敬意和笑声,纷纷称道原是夫妻情深。
“不过嘛……”郭嘉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心意”,朗声道,“今日七月七日乞巧节,诸位街坊齐聚,又带来如此多的巧物美食,又岂能独享?不如我们将这些‘巧’意与‘福’气,也分予邻里,尤其是这些小娘子小郎君们!”
他示意邓结一起将众人送给他们的礼物都放到院子里的桌案上,让阿榆去把做好的膳食端上来,槐娘再多去做些点心。
“来来来!”郭嘉笑着招呼,声音洪亮,“今日乞巧传福,不拘大小,不论贵贱,喜欢什么,便来取一份!这香囊络子,赠与心上人亦或自赏,皆是美事;这黍糕粟饼,大家分食,共享甘甜!”
他的提议点燃了大家的热情,大家伙趁着宵禁没开始前在院子里喧闹着,交谈着。
待暮鼓钟尽,街坊散去,案几上也仅剩残渣空盘。
邓结将郭嘉牵至檐下,轻轻拎起他腰间的药囊,多少有些愧疚。
“不想让你出这么大笑话……前日我就该拦着你。”
郭嘉握住她手轻抚,“哪有笑话,尽是欢乐。你瞧今日多有意思,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记挂着我们。”
“可我却觉得他们说得对,便是城内了然,你去军中毫无威信可言又当如何?要我说,还是摘了罢。”
见郭嘉紧了紧手,仍有些不舍,邓结自己动手解下来,“我答应你,我定然去好好学一番,再给你绣个正经纹样的如何?”
“好是好……”郭嘉从她手里抽过药囊,“那我把这个挂自己房里总无妨罢?看着它,我好一直记着我们最开始的模样。”
邓结把脸埋入他胸膛,“自己家里,自然你说了算。”
那年躲在被窝里握着这个药囊在犹豫自己该如何送出的邓结,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之后自己想要恶作剧郭嘉的东西,竟会在天子脚下闹出这般风波。
“实在是太丑了……”
彼时的邓结在被子里,自己也不禁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