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二区厂房的主体结构小部分已经完工，工人们也陆续准备收工休息。
工头老周五十来岁，皮肤黝黑，脸上刻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皱纹。
他摸出根便宜的香烟，走到外围的马路边上，寻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嚓”地划燃火柴点着了烟，他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要把这一天的疲惫都借着烟雾一起吐出去。
正是深秋，天高云淡，风里带着凉意和草木枯黄的味道。
老周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忽然他眼角瞥见一大团健硕的橘黄色身影，正鬼鬼祟祟地从一区那边的栅栏缺口溜达过来，那胖乎乎的身躯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毛茸茸的大尾巴高高竖着，像个巡视领地的将军。
好像是那只叫饼饼的大橘猫。
老周认得他，时老板农场里的老员工，比其他的猫还要肥硕一大圈，听说特别馋。
饼饼显然也发现了他，停下脚步，两只大眼睛在微暗的天色里像打开了探照灯一样，警惕地盯着这个坐在路边的陌生两脚兽和他嘴边那点明灭的火光。
老周看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乐了，带着点家乡口音逗他。
“嘿，你这大橘猫，咋胖成个球了？走路俺都怕你滚起来。”
饼饼听懂了，他的耳朵立刻向后撇成了飞机耳，很不满地炸毛喵嗷了一声，像是在骂人。
具体的喵语言老周听不懂，但感觉骂的应该挺脏的。
饼饼扭过头作势要走，表示不想跟这个不会说好听话的人类一般见识。
老周看着好笑，又觉得这猫灵性得很。
他掐灭了烟头，在身上摸了摸，啥吃的也没有。
他想了想，弯腰从旁边捡起一根干枯细长的狗尾巴草，在手里晃了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饼饼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顿住了，耳朵悄悄转了回来，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晃动的草穗子转动。
老周嘿嘿一笑，也不凑近，就坐在原地，手腕轻轻抖动让狗尾巴草在离饼饼一米多远的地方左摇右摆，时而贴地滑行，时而跳跃一下。
饼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胖乎乎的屁股撅起，尾巴尖兴奋地小幅度颤抖，内心天咪交战。
这个人类虽然不会说话，但……但这玩意儿好像有点意思……
但他刚才居然还说咪胖！
简直不可饶恕！！
可是……那草动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勾喵！
只坚持了不到十秒，饼饼终究没抵抗住刻在基因里的狩猎本能，嗷地一下扑了过去，胖乎乎的身子意外的敏捷，毛爪子对着狗尾巴草就是一通毫无章法的疯狂输出，扑、抓、抱、啃，玩得不亦乐乎。
老周看着这胖猫憨态可掬的样子，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手腕灵活地操控着草杆，引着饼饼来回扑腾，嘴里还念叨着，“对喽，活动活动减减肥，不然过年都能上桌了……”
饼饼正玩得投入，听到这话动作一僵，抽空抬脸很凶地对着老周龇牙喵了一声，但看着眼前还在晃的草，终究是没舍得走，继续投入到“减肥大业”中。
这时，一个年轻的工人孙小军也溜达过来透口气。
他看到老周在逗猫，也点了根烟凑过来，倚在旁边的电线杆上笑，“周叔，这猫真肥啊，跟个移动的肉包子似的。”
饼饼：……
他愤怒地甩了甩尾巴，表示咪不跟你们两脚兽一般见识。
于是假装没听见，继续扑草。
老周呵呵一笑，继续晃着手里的草。
“可不是嘛，时老板这儿风水好，猫都养得格外肥溜。”
他看了眼孙小军，这小伙子二十出头，干活实在，就是话不多，“咋样小军，累坏了吧？”
孙小军摇摇头，吸了口烟，脸上看着有点发愁，“还行，比在老家工地上轻松点，至少……环境好。”
他看着眼前初具规模的厂房和不远处安静神秘又漂亮的一区，夕阳给一切都镀上了金边，“周叔，我听说……等这厂子完全弄好了，是要正式招工的？”
老周嗯了一声，手腕不停，饼饼还在那蹦跶，“我也听说了，应该不是骗人的，我看着时老板人是真不错，仁义又和气。你听没听那边仓库的李大姐和小张说的，工资开得不低呢，福利也好，离家还近。”
孙小军眼睛亮了亮，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憧憬和一丝不确定。
“那……您说，俺要是好好干，能留下来不？俺不想再去外地跑工地了，飘着没着没落的。”
老周闻言看了他一眼，手里也停下晃草的动作。
饼饼正扑到兴头上，见“猎物”不动了，用爪子扒拉了一下，然后也蹲坐下来，舔着自己弄乱的毛，耳朵却竖着在偷偷听他们说话。
“咋不能？”老周声音粗粝，却带着肯定的力量。
“只要肯下力气，不偷奸耍滑，时老板肯定愿意用咱们。这农场我看着是往好了发展的，正需要人呢。”
孙小军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腼腆又实在的笑容，他弹了弹烟灰，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俺就是想着，要是真能留下来，稳定了就把俺对象从老家接过来。她在镇上饭馆端盘子，也挺辛苦的……到时候俺在这边上工，她要是愿意就也在附近找个活儿，俺俩人一起，总能在这边安个家。”
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到时候俺们就攒钱结婚，再要个孩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老周听着没说话，只是又晃了晃手里的狗尾巴草。
饼饼立刻被重新吸引，继续他的“捕猎”。
老周看着这胖猫，又看看身边憧憬着未来的年轻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拍了拍孙小军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想法挺好。”老周的声音依旧没啥起伏，却透着长辈的认可，“年轻人踏实干肯定有奔头。这地方挺好，安家正合适，到时候你俩人办喜酒了说一声，俺带你婶子过来给你帮忙。”
孙小军重重地点了点头，把烟头踩灭，眼神比刚才更坚定了些。
夕阳又下沉了几分，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饼饼玩累了，也或许是觉得这两个人类的话题没啥意思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屁股对着他们，慢悠悠地一摇一晃地朝着他一区里温暖的家踱步回去，橘色的身影渐渐融入了暮色里。
老周和孙小军也站直了身子。
“走吧，回去吃饭。”
“嗯，周叔。”
时婉正坐在办公小楼的沙发上，膝上摊开着一本关于现代化畜牧管理的专业书籍，旁边的平板电脑亮着，显示着与伊莎贝拉的音频通话界面。
两人正在商讨联名款猫草饼在新生产线下要如何更好地保持原有的制作风味与标准化生产的平衡，讨论细致到原料混合的时长和烘烤温度的微调。
“小婉，我认为我们可以尝试将搅拌工序分成两段，前半段机械混合保证效率，后半段短暂切换为低速手动模式模拟手感……”伊莎贝拉在屏幕那头认真建议着。
时婉正专注地听着，忽然感觉腿上一沉，低头一看是饼饼回来了。
大橘猫带着一身秋夜的凉气，熟练地在她腿上找到最舒适的位置，把自己团成一个沉甸甸暖呼呼的橘色毛团，然后用脑袋一下下蹭着她的手肘，发出细微又带着点委屈的喵喵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时婉眼底立刻漾开温柔的笑意，和伊莎贝拉说了一声后暂时将平板静音，放下手中的书轻轻抚摸着饼饼厚实柔软的皮毛，指尖还没感受到他身上带着外面的一丝凉意。
“怎么了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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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在外面玩得不开心吗？谁惹我们饼饼大王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饼饼被摸得很舒服，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但他还是抬起圆乎乎的脸，喵喵嗷嗷地叙述起来，语调起伏还配合着尾巴的摆动，像是在努力还原刚才的遭遇。
“婉婉，本喵刚才去那边新房子看了看，遇到一个黑黑的两脚兽，坐在路边，嘴里还冒烟！”
“可恶的是他居然说本喵胖！说本喵是个球！还说本喵走路会滚！岂有此理！”
饼饼气愤地用爪子拍了拍时婉的腿。
“不过……他后来拿一根草跟本喵玩，哼，看在他还算识相的份上，本喵就勉强陪他玩了一会儿。”
“然后又来一个年轻的两脚兽，他们在那里说话，本喵就一起听着了。”
饼饼歪着头，努力回忆着那些对他来说有些复杂的词汇。
“那个年轻的两脚兽，说什么不想飘着？想留下来好好干？还想把老家的……嗯……母两脚兽接过来？说什么安家……结婚生小两脚兽？”
饼饼的猫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
“婉婉，他们为什么不想飘着？像小鸟那样飞不好玩吗？还有，安家是什么意思？就是把房子安在地上吗？生小两脚兽又是怎么生？要很多罐罐和钱才能生吗？”
听着饼饼用他的猫猫逻辑和语言，磕磕绊绊却又无比认真地转述着老周和孙小军的对话，尤其是孙小军那句安家落户、结婚生子的质朴愿望，时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停止了抚摸的动作，双手轻轻捧住饼饼的胖脸，额头抵着他毛茸茸的额头蹭了蹭，声音愈发柔和，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感慨。
“饼饼，他们说的不想飘着呢，是希望生活能稳定下来，有一个可以安心休息遮风挡雨的地方。而安家呢，不仅仅是把房子安在地面上，也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把房子里布置得温暖又舒服，一起吃饭，一起生活，相互陪伴。至于生小两脚兽……”
她忍不住笑了笑，“就是像我们农场迎来新的小猫咪小狗崽一样，是生命和希望的延续，是家里会充满更多热闹和欢笑的意思。”
饼饼似懂非懂地眨了眨大眼睛，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两脚兽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但他能感受到时婉语气里的那种温柔和理解，于是又满足地咕噜起来，用脸颊使劲蹭了蹭时婉的手心，表示他听懂了。
时婉重新拿起平板取消了静音，对伊莎贝拉说了声抱歉。
伊莎贝拉表示理解，还笑着打趣她，“是你的猫咪员工来汇报工作了吗？”
“是啊，”时婉也笑了，目光温柔地落在重新在她腿上蜷缩好的饼饼身上，“而且他刚才还给我带来了很重要的情报呢。”
结束与伊莎贝拉的通话后，时婉并没有立刻重新拿起那本专业书。
她靠在沙发背上，轻轻顺着饼饼的毛。
老周，孙小军……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两个名字，尤其是那个怀着朴实安家梦想的年轻人。
她想起孙小军平时干活确实认真，话不多但眼神清亮，带着一股肯钻研的劲儿。
把老家的姑娘接过来结婚生子，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是多么简单而又美好的愿望。
她的农场，原来已经不仅是在实现她自己梦想中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别人寄托希望的地方。
李阿姨和小张是这样，现在或许又会多一个孙小军，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
这种认知让她的心情变得很是复杂，甚至有种打了鸡血想要立刻加班到天亮的冲动。
“饼饼，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低下头，轻声对已经快要睡着的胖橘猫说道，“我们大家可得努力啊，要一起把这里建设得更好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