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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彻骨

作者:途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从形状来看,是人的指骨,骨缝里还沾着新鲜泥土。


    她忍住没有叫出声,知雨却还是好奇地凑了过来。她慌忙将骨头攥进手心,背到身后藏起。


    “娘亲……”


    “那是死老鼠,你看了会犯恶心的。快抱着咪咪回房玩去吧。”


    她让小沛把知雨带了下去,又叫来可信的下人封锁了斓园,统共花了三个时辰,同夏荫手底下的人将斓园刨了个底朝天。


    除却那根指骨的主人,另有成年男性尸骨八具、成年女性尸骨五具、幼童尸骨三具,年岁较之更久远,埋藏也更深,若不是咪咪碰巧淘气,而她顺藤摸瓜,恐怕永远不为人知。


    她回想起初入府时,同谢昭和知雨在此欢乐地打雪仗,心中一阵阵恶寒。


    他们踩踏的究竟是何人的尸骨?


    这些人,都是谢昭所害吗?


    谢昭如何能言笑晏晏地同他们玩雪?


    她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夏荫一面指挥人收敛尸骨,一面给她递巾帕:“阿白,我就说谢昭罪孽滔天,你还偏帮他说话。这些骸骨,我会送去好生检验,你也可思量下,等谢昭回来,如何令他开口认罪。”


    李清白抓住他急道:“那么父亲呢?可有他的下落?”


    夏荫摇头:“还没有。不过阿白,你别着急,此事关系重大,若李大人真因谢昭而罹难,莫说是我们,朝廷也会追究的。我们已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你无需过度担忧。”


    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她痛苦地闭上眼,往昔甜蜜的记忆令这痛苦无限加剧,仿佛钝刀磨肉。


    情意是真,杀意也是真;恩爱是真,仇恨也是真。


    那些细细密密的温情,此刻如万虫噬心,将她饱受折磨的精神啃咬得支离破碎。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荒唐,重新以身份立场规训自己,再无法将这爱意凌驾于父仇国难之上。


    她要配合夏荫,襄助唐琰,将他捉拿归案,将许氏一党连根拔起。


    ……


    两日后,谢昭归来。


    以他的情报,斓园所发生的一切该是了然于心,可他竟然什么也没问没说,一回来便钻进了卧房,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来过。


    那十七具骸骨虽未能查明身份,却显示均在生前遭受了严重虐待,即便不是谢昭亲自动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时至天暗,李清白坐立难安,闯至室内兴师问罪。


    谢昭倚在窗边望着天外发呆,见她气冲冲入内,只平静地看了一眼,便又别过头去。


    她出言讥讽:“怎么,谢爷这是心虚了?”


    谢昭头也不回:“没有。你要说什么便说罢。”


    她几步上前,强将他的身子扭过来,迫使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谢昭,那日在察院外,你答应我不再做杀人的勾当,为何食言?”


    与她目光短暂相接后,谢昭垂下头:“你是指月港交战一事?”


    “是。”


    “若不开炮自保,我如何能活着回来?”


    “你若不冒险走私,如何会拼得两败俱伤?”


    谢昭猛地抬起头,眼中冒有火光:“若不是你和江雪遗左右开弓,我如何会亏损那批米粮,以至于这般走投无路,冒死一搏?说到底,是你们逼我的。”


    李清白看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陌生:“这样一桩桩一件件追溯下去,恐怕要从我入府那日算起。”


    “若你想算,我陪你算个清楚。”


    李清白被他这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态度激恼,震怒道:“你给我下安神药,就是为了把我困在府里,好在光天化日之下戕害官兵、走私海外?”


    “是又如何?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要钱不要命,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吗?斓园那十七具白骨,也是为财所杀?”


    谢昭早料到她会刨根问底,不咸不淡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那些人命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们查也查不出个究竟,我劝你别白费那个工夫。”


    此言一出,几乎摆明了她和夏荫的身份已经暴露。


    对方似乎并不急于杀人灭口,而是笃定了他们绝不可能成气候,要将他们当做围场里的猎物慢慢玩弄。


    既然他率先撕开了那层温情的面纱,她便顺着他的手一撕到底。


    “谢昭,”她瞬间成为了与他争锋相对的异路人,“你别以为有许灵阶撑腰,你就能心安理得当你的大盐枭。人在做天在看,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因你而无辜丧命的亡魂,终有一日会报应到你头上。”


    谢昭被她这句话震慑得如遭雷劈,灵魂脱离躯壳,久久无法归位。


    这十七具遗骸,均是前些年来丧命于金一丰之手的江都地方官员及其家眷,其中一具正属于五年前惨遭分尸的那位巡盐御史。


    这些人的惨死虽与他无关,他却不忍他们曝尸荒野,便秘密将他们的尸首葬于斓园,也借此提醒自己务必小心谨慎,勿忘来时路。


    哪怕他恳切陈词,她也势必不会相信,因为他这双手本就沾满血腥杀戮,在淮河里洗上一万次也洗不清,因为那些事件本就年久模糊,他根本无力自证。


    可是她说终有一日会报应到他头上。


    他坐拥财富无数,可那些金银珠宝,如梦幻影,流转无痕,他实际两手空空;


    他身处权力顶峰,却不过是为人走狗,助纣为虐者,与纣同罪;


    他炼成一支军队,无所不能,却要将他们送上吃人的边疆战场,祭枯骨以成家国。


    他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他唯一能握在手心的是她,却又注定要失去。


    于他而言,这样一种报应,更酷烈过诏狱里那些非人之刑,犹如剔骨剥肝一般,令人痛不欲生。


    他长吸一口气,凝聚全部的心神与力气,望住她明媚依旧的容颜,想要铭刻在记忆深处。


    罢了,如果失去她能换得她平安顺遂、得偿所愿,他也算不负此生。


    “念念,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


    “李大人的事,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交代。”


    ……


    三日后,好消息传来。


    李葆葆奇迹般地生还,为沿海一渔民所救,目前正在其家中休养身体,康复后将继续履职。


    尽管与父亲并未天人永隔,李清白却并不打算原谅谢昭。


    令父亲坠海的毕竟是他的部下,无论他们是出于自保还是求胜,都在已知这层关系的前提下动了杀机,置他们二人的感情于不顾,她没办法与一个险些酿成“杀父之仇”的男子同床共枕。


    谢昭自知与她再难回到从前,识趣地不再打扰她,反而一有空就往金一丰府上跑,看来唐琰的雷霆手段的确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夏荫遣人日夜监视着金府的一举一动,更试图买通消息,可惜他们洞悉一切严防死守,除了以纹银修正一些往期账目的错漏,亦无过多可指摘之处,一旬下来,双方竟有来有回战成平手,陷入僵局。


    直至这日,金一丰再次被请入察院“品茶”。


    他脸色奇差地出了院门,回府后便把自己关在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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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见谢昭姗姗来迟,将一册账本重重摔在案上:


    “唐琰这厮,竟连恒熙五年的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


    他气鼓鼓地指着其中一行朱笔批注:“你看这里——‘盐课折银亏空三万两,注:奉许公谕令改拨军饷’。他竟派人去兵部核对了当年的军饷册,发现这笔银子根本未曾入账!”


    谢昭脸色微微一滞。恒熙五年正是许灵阶初掌盐政之时,这类“改拨”的账目原本借着年代久远早已蒙尘,谁知唐琰竟不厌其烦地追查到兵部。


    这些天来,他已经开始有些钦佩他了。


    金一丰接着道:“他又查出,恒熙八年至十年间,各盐场上报的‘护盐兵饷’支出陡增三成,我说那几年沿海倭寇频扰,为御外敌才增派护盐兵。可那厮竟调来了兵部的勘合档案,证明当时根本未曾下达过增兵令!”


    他又翻开另一本账册:“还有,同期‘仓廪修缮’款项多出两万两,唐琰派人核验了所有盐仓,发现所谓的修缮不过是重新粉刷了墙面,连这也要向我追讨。”


    “恒熙十二年,盐课司上报‘漕船倾覆,损盐八千引’,但唐琰查了当年漕运衙门的记录,根本没有任何事故记载。我欲将这批盐归入漕运损耗,可那厮竟调来了各码头的卸货记录,数量根本对不上。”


    “……”


    金一丰越说越激动,说至最后竟面露凶光,如一只蠢蠢欲动的青面獠牙兽。


    “我们不能再让他这样查下去了。”


    “是啊。”


    谢昭嘴上附和,手心却已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此时唐琰并不知危机将至,正在清源茶肆同夏荫李清白交谈。


    “盐运司近十年来的账目简直漏洞百出!唐某疑惑得很哪,这些年来国库如此吃紧,年年都有奉圣命督查盐课的巡盐御史,为何竟无一人敢言明真相?”


    夏荫道:“唐大人久居京中,还不知这江淮一带的惨案。这些年但凡敢查盐课的官员,不是莫名暴毙,就是家眷遭难,众官员总要为家中老小考量。”


    唐琰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自嘲地笑笑:“也难怪今年派唐某来。唐某孤身一人,无所顾忌。”


    李清白问:“唐大人已官至右佥都御史,为何至今还未娶亲?”


    唐琰道:“我是安淮人氏,自小家贫,父母早亡,一心读圣贤书,志不在婚娶。我年年应试却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本打算放弃,直至恒熙三年秋试,我最后一次参考……”


    他面露感恩之色:“那时我用尽了最后一角盘缠,连只馒头也买不起,却在餐风露宿之时,巧遇了至盐运分司督政的时任首辅历言。他资助我进京赴考,勉励我不坠青云志,我大受鼓舞,终于一举得中,如愿以偿进入翰林院。”


    “我一直想寻机感谢这位恩人,只可惜人微言轻,始终不得见。”


    “两年后的隆冬,历氏一族蒙冤,我四处奔走却无力转圜局势,途径北镇抚司诏狱,恰见染血白布下恩人破碎的肢骨……未能亲口言谢,未能替恩人沉冤,乃是我一生之遗憾。”


    恒熙六年的那场内阁惊变,时年尚幼的夏荫和李清白也有所耳闻。只是许灵阶夺权后,朝野上下已无人敢提及此事,历言这个名字,也就始终被钉在污吏的耻辱柱上。


    “我许诺过恩人,若能一日为官,必定初衷不改,为国为民。此番前来,哪怕拼上性命,我的尸首也要沾裹些东西回去。”


    唐琰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也总算查出了些眉目,足以追缴一大笔盐课。今夜我想好生歇口气,去趟大悯寺,给恩人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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