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低沉熟稔。
奚无霜愣在原地。
直到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她骤然回过神来。
一道强大力量拉开赵玄手臂，他尚未反应过来，膝窝倏地一痛。
砰！
赵玄直直跪下，俊朗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地上碎石好似破开布料镶进了双膝，他恍惚间觉得这膝盖半废了。
冷如寒冰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不想活直说。”
赵玄蓦地抬头，他这才看清楚他刚抱住的人是谁。
是仙人是奚无霜，不是凡人不是知韫的母亲无双。
看她眸中杀意尽显，他忍着疼痛膝退三步：“玄……”
他一顿，压下心头屈辱：“奴并非有意冒犯仙人，求仙人恕罪。”
他缓缓低头弯腰，冒着细密薄汗的额间抵在荒草碎石山地。
咚——
奚无霜冷冷看着，直到他跪得身形微晃，她才出声道：“起来。”
“谢仙人。”
赵玄颤巍巍站起身，不敢抚一下膝盖。
“还要命就别靠近红灵桃树。”
青环翼蛇常藏于红灵桃树四周伺机伏击喜爱吃红灵桃的红裟莺。
赵玄握紧飞到手上的两个新鲜干净红灵桃，转身看了一眼打成蛇泥挂在树上的妖蛇，步履蹒跚跟上奚无霜的脚步。
“是，谢仙人提醒。”
她明明离开了，怎么又能及时出现救他，常言道君心难测，她的心比君心难测万万倍。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
红灵桃树和药田有些远，是妖兽出没的拦妖界外。
赵玄初来红灵树是族中一位好心的仙人带他去。
他一瘸一拐慢吞吞地走下山路，脑子里闪过唯二两次带知韫去红灵桃树的画面，他心底一阵后怕。
万幸万幸。
途经药田，赵玄看了一眼前方远去的背影，脚步一转走向放在地尾的木桶。
今日是浇水，他早早就浇好，也因此有时间去摘红灵桃，然后便发生了前头的被蛇咬中毒。
木桶不用带回去，他把两个木桶放回贴着山壁搭建的棚子里。
铜绿色木头搭建的棚中异常凉快，赵玄擦了下额间，又躬身揉了几下膝盖才重新拿起放在干草上的红灵桃下山。
这稍微的耽搁，他已经看不见奚无霜的身影。
栖山涧。
赵玄闷头慢慢往前走。
他路过药坊时门前慢悠悠研磨灵草的蓝衣仙人忽地抬头：“赵玄，你受伤了？”
蓝衣仙人头发花白，目光慈和。
赵玄停下脚步，恭敬道：“见过寻芳大长老，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劳大长老挂心了。”
他认得这位寻芳大长老，她管理所有药田，先前便是她教他种灵药草；他和知韫第一次去药田时怕误了时辰提早去，她知道后给他二人施了一道仙法让他们能准确感应时辰，偶尔还会送些灵果给知韫，总之是位极好的仙人。
寻芳大长老不赞同道：“小伤能弄得血都渗到你衣裳上？北衍大陆的虫蚁草藤大多带着毒，不是你一个凡人能承受，你是被何物所伤？”
不待赵玄接话，她摆手：“算了，你过来我瞧瞧。”
赵玄自然不能一再拂了她好意，他不是没眼力见的人，他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劳烦大长老了。”
膝盖自屈膝瞬间便再次传来疼痛，他面不改色忍着。
寻芳大长老拉开他左侧衣襟，看到溢着血的刀口不由皱眉，待看清上方两个乌紫的毒牙印时眉头松开，眼中闪过了然。
“青环翼蛇，你倒是命大，不过谁救的你，怎也不顺手治一下这刀伤？”她摇头，作为隐族药师对于这种救人不救到底属实看不过眼。
“是无霜仙人。”赵玄温声道：“刀伤无大碍我养几日便好。”
寻芳大长老听到无霜二字不由愣了一下，她二人竟然在山中相遇了。
她重新打量刀口，留着刀伤这种事还真是她们少主能做出来。
她回想赵玄后面的话，道：“天气热，你这伤只会越拖越严重。”
她随手抓起一撮乳钵里的姜黄药粉，指尖轻搓。
五息后，药粉和灵力融合变成金色粘稠的液体。
她手指一弹，金液飞到赵玄左胸膛的伤口上，立竿见影，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赵玄低头看了一眼，感激道：“多谢大长老。”
他拿起两枚红灵桃递给她，也许她早已吃腻，但这是他身上最好的东西。
寻芳大长老笑道：“无碍，我老婆子不爱吃甜，你带回去给小韫儿。”
想到他在药田兢兢业业还有对小韫儿的种种，深觉他脾性品行不错。
她难得多嘴道：“少主瞧着冷漠不好接近，其实心地最是心软善良，一贯吃软不吃硬，你是住在宅院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平日有什么难处嘴甜些学着示弱，少主会帮忙的。”
奚无霜心软？
赵玄脑中浮现冰冷淡漠的冷艳面容，下一瞬又想到巧合的炊煮大法，还有刚才她去而复返杀死青翼环蛇。
他掩去眸中异样，抬头笑道：“大长老良言，玄铭记于心。”
能屈能伸，能听进去劝，寻芳大长老很是满意，她慈和笑着拢上他衣襟：“回去罢，小韫儿该等急了。”
“是。”
宅院中。
小郡主还在欢喜刚刚看到了娘亲，不想转头竟看到父王也回来了。
“父王！”
她小跑迎上去。
赵玄摸了摸她的头：“父王给你洗桃子。”
小郡主却拉住他袖子，眼尖盯着他衣裳上的血迹：“有血，父王您受伤了？”
“小伤，方才两位仙人帮父王治好了，莫忧心。”
这些时日朝夕相处她待他愈发亲近，也更胆大更不好哄。
“我看看。”
赵玄只好忍着双膝疼痛慢慢蹲下。
小郡主小心翼翼拉开他的衣襟，没有看到可怖的血淋淋伤口，但一处狭长皮肉相比别处异常粉红显眼。
她伸手轻轻摸，小脸上满是心疼：“父王是不是可痛了？”
赵玄被她摸得痒痒，不好拿开她的手，索性直接把她抱起来，不想骤然起身扯得膝盖剧痛，身形摇晃。
小郡主被惊到，双手紧紧抱住他脖子。
赵玄面色紧绷，缓了几息才道：“也就流血时候稍微痛了一会会。”
“真的一会会？”
“嗯，父王何时骗过你。”
赵玄一瘸一拐抱她到水缸边放下，把两个红灵桃洗干净递给她：“你先吃着，父王去歇息一会，晚些给你做饭。”
“好。”
小郡主接过红灵桃，跑去灶房。
赵玄见状停下脚步。
片刻后，小郡主一手端着放了两个红灵桃的碗一手拎着小凳子出来。
许是这段时间努力习仙法的缘故，她力气大了不少，两手拿着东西也能走得稳稳当当。
她见赵玄站在院中看自己，催道：“父王，您快去歇息啊。”
赵玄此时已经走到她跟前，弯腰拿过她手上的东西：“等下去，你要在何处吃？”
“长凳上。”
小郡主跟在他身后，待他把东西放好，她自顾自进堂屋拿出桌上的千字文和幼学琼林。
她一边吃一边看书，赵玄放心回房。
她虽只学了半个月的千字文，但她已经全部会念且会写前十句。
幼学琼林父王只讲解了两篇，她似懂非懂。
“混沌初开，天地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①
这两句一念她肚子就暖洋洋，当初被谷主爷爷逼着吃下去的物什也好像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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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复念了五次把手中吃了一小半的红灵桃放下，默念千字文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②
周遭变得静悄悄，她明明闭上眼睛却能看到自四面八方飘来的亮晶晶的金点点。
与此同时，奚无霜无声无息从东厢房瞬移到她正前方，居高临下看着她手掐静心印坐得端直。
引气入体？
据她这半个月看到的，小不点是还在调息定心阶段，未成功感应过天地灵力，今日竟突然能引气入体。
不过灵法万变，并非循规蹈矩。
奚无霜左手翻转。
小郡主蓦地睁开眼睛，入眼是隔着长凳站在院中看她的奚无霜，她脱口而出：“娘亲！”
奚无霜轻捻指腹，声音幽幽：“什么？”
活的，不是梦！
小郡主惊得后仰。
眼看着她就要摔倒地上后脑着地。
奚无霜掌中本来护法的灵力转为一道灵绸，瞬息间把她拢回小凳子上。
小郡主心有余悸怦怦拍着心口。
奚无霜一闪而过的不悦，她又不是豺狼虎豹，至于吓成这样？
小郡主渐渐平复下来。
奚无霜明知故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小郡主不自觉抓上衣裳，如实道：“回仙人，我吃着红灵桃念书，念着念着肚子暖暖，闭上眼睛后看到了好多金点点，然后心好痛就睁开眼睛了。”
奚无霜皱眉：“心痛？”
小郡主点头。
奚无霜直接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摸上她心口。
“？”
小郡主脸红红看着近在咫尺的娘亲，她只要往前一点点就能靠到娘亲身上！
奚无霜探到是她承受不住灵气的缘故，她就要收回手，却发现掌下小心脏越跳越快。
她疑惑抬头，对上一双盛着碎星星的满眼是她的澄明圆眸。
小郡主率先撑不住移开视线，不安地眼神乱飘。
奚无霜目光微闪，垂眸理了理她的衣裳道：“没有大碍，但明日你要将如何看到金光的事告知十四长老，可记住了？”
“知韫记住了。”
小郡主忍不住偷瞧她，刚刚娘亲说话好温柔啊。
奚无霜站起身，想了想道：“去唤赵玄出来。”
跟着站起来的小郡主犹豫道：“父王受伤流血了在歇息，知韫可以帮仙人做事情。”
奚无霜声音淡淡：“你会熬汤？”
小郡主被难住了，诚实地摇了摇头。
见奚无霜不说话只看着她，她抿了抿嘴巴，转身进西厢房。
“父王……”
榻上昏昏欲睡的赵玄听到她的轻唤马上睁开眼：“何事？”
小郡主看了一眼门口，走到榻边小声道：“娘亲唤您出去。”
“谁？”赵玄下意识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小郡主又重复了一遍。
他摸了摸她的头：“好，父王换身衣裳就出去。”
小郡主闻言自觉出了门。
长廊上，奚无霜站在原地。
小郡主道：“仙人，父王换衣裳呢。”
奚无霜不接话。
小郡主贴着木门偷瞧她。
赵玄很快出来，看了一眼小郡主，躬身道：“玄见过仙人。”
“嗯？”
赵玄抬头对上她冰冷戏谑的目光，面容一僵，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无视身边的女儿，掀起衣袍跪下：“奴见过仙人。”
奚无霜抬手，气死的风行雉和红元芝凭空出现在他跟前。
“把它们熬汤，再给族中每户送去一罐。”
“是。”
奚无霜离开。
赵玄绷着脸打量面前巨大的“鸡”和灵芝。
小郡主茫然无措看着他。
父王威风凛凛，怎么会像宫中奴才般在娘亲面前下跪还自称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