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车的驾驶座上,听着暴雨拍打玻璃的噼啪声响,熙旺不自觉的出了神,想起“前世”你离去的那个夜晚。
〖“阿天,你在做什么啊?这不是我们的计划。”〗
弟弟焦急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熙旺心里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的疼。
他早该想到的——你在孤儿院门口那一通如同嘱咐后事般的话语,用一如往常漫不经心的关切代替了告别。
他想开口,想说些挽回的话,喉咙里却泛起苦意,如同有无形的双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无法呼吸、无法尖叫。
——如果是他自己,他也会这么选。
从尚且懵懂的幼年时期开始,家,就是熙旺人生的全部。
亲弟弟熙蒙,生来有个聪明的大脑,时不时灵光一闪提出的主意总能让生活不那么窘迫。有时他也会犯错,于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就得兜着底,给他足够试错的空间。
孤儿院里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们,胡枫冷静细致、阿威沉默坚强、小辛跳脱机灵、仔仔乖巧懂事……他笨拙地照顾他们,而他们则回报他以温暖的关怀和爱。
孤儿院从来不是他的家,只是因为弟弟们在这里,所以这里就是家。
直到你的出现,让他感觉到:这个家似乎变了。
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很虚弱。他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去,但他不愿见到和自己一般年纪的生命如此轻易地消逝。于是,他承担起了照顾你的责任。
就像熙蒙说的,熙旺也觉得自己向来很幸运——他从没有成为故事里那个被恩将仇报的农夫。
等你稍好一些,你就开始主动分担起照顾弟弟们的责任。他惊讶于你广博的知识和温良的善意,你简直就像是误入了泥沼的蝴蝶,和这片土地里所有的生物都格格不入。
也是因为你,这个在风雨中飘摇度日、在泥潭中苦苦挣扎求生的“家”,前所未有地度过了一段平凡的时光,就好像婴儿回到了母亲的羊水,温暖、令人心安。
熙旺是大哥,所以他必须承担起照顾好弟弟的责任;而你这个意外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家人,却把熙旺也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孩子。
你给了他的人生另一个选择的机会。
熙旺习惯了把所有的想法默默藏在心里。他想:他也一定要保护你,要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等到残酷命运来临的这一刻,他才感觉到他是如此无能为力。
〖“我一定要带着你们过上幸福的生活,看到你们幸福,我就幸福。”〗
可是,他不幸福——一想到未来的安稳生活是你用命、用尸骨无存的结局换来的,他就彻夜难眠。
他的心里像是被一块烧红的铁烙着,每一下心跳都带来灼热的痛楚。愧疚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内脏,尤其在夜深人静时,那种啃咬声几乎清晰可闻。
他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旦合眼,那些画面就会在黑暗中浮现:你最后一次见面时平静而释然的微笑,第一次见面时手掌交叠的滚烫温度,出国前那个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告别吻……这些记忆碎片像玻璃渣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翻滚,每一次回想都在神经上划开新的伤口。
自责的声音在他脑中循环播放,形成永无止境的拷问:“你为什么当时不再仔细一点?”“你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的不对?”“你本可以做得更好。”这些质问没有答案,却在他的颅腔内不断回响,形成一种几乎要使他发疯的嗡鸣。
这种痛苦,比他受过的枪伤、刀伤更加绵密持久,如同一场永不终结的漫长凌迟,让他这个无神论者余生都在愧疚中向上天忏悔。
餐桌上永远空缺的座位、合照时不约而同留出的位置,永远一式八份的日常用具……最可怕的是,他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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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自己不配从这种痛苦中解脱,仿佛持续承受煎熬是对过往错误微不足道的补偿。
熙旺想你,很想。他恨不得你来到他的梦里,责怪他、训斥他、杀死他,好使他能再一次幻想你还活在这世上。
可他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因为你爱他,因为你从不后悔。
他自己也没办法这么做。因为他是大哥,他要照顾好弟弟,他没得选。
而现在,无数个日夜的梦想终于变成现实——你们真的能在来世再见,哪怕你换了躯壳,哪怕你已全然不同,哪怕……他本只是你人生中短短一瞬。
熙旺知道你有着“前世”的记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显然是认出了他,但不愿意和他相认。
就像无数次家人之间的密话,你不愿意说、不愿意做的事情,熙旺从来不会强迫你。
他会陪着你、做你喜欢的那个“熙旺”。你不想谈过去的事情,那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希望他只是个普通人,那他就只是个普通人。
你需要他时,他就做为你冲锋陷阵的骑士;你不需要他时,他就保持沉默,只要看着你就心满意足。
熙旺耐心在办公楼下等待着,温声拒绝了其他想要搭车的行人。
他等待的那个人终于打开了车门。
“久等了!我们去吃饭吧!”
你说起平凡今日里的点点滴滴,他沉默又专心地听着,作为一个优秀的听众,在一字一句中发掘你的喜怒哀乐。
无论你是傅弈天、陈曌,还是别的什么人,熙旺总是愿意默默注视着你,如同沉默的骑士守卫着他的王。
他想起狄兰·托马斯的那首诗歌。虽然情境不同,可他的愿景却恰似其中的某句……
〖亲爱的,请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若能使你获得幸福,我愿永远沉默着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