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燃起的火焰噼里作响，越烧越旺，只不过不是用的柴火，而是拆了地板，挪了剩下半门的衣柜作为燃料。
火苗窜到天花板，烧了一堆蜘蛛网。
但天花板没有丝毫变黑的迹象。
就连破开的门窗漏出北风，助长火焰，吹热了整栋房屋，也没能让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孩感到暖和，依旧冰冷无比。
他们看起来才七八岁，裹着长长破布，蜷缩在一起，脸颊消瘦，凹陷的眼窝使得眼球凸出，遮不住惊怕。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头散发出臭味，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唯一干净的嘴唇似乎想要张开，却始终蠕动不语。
因为不敢，他们是被绑来的。
准确来说，是拐卖。
眼前这堆火便是人贩子生的。
参与拐卖的不是一人，是团队。火堆前有两人，一个手臂露出麒麟纹身叫张哥，为其中的领头人，不用看都知道很年轻，二十出头，正施法念咒起火。
另一个也是年轻人，卷着个头发，被喊作“丽丽姐”，嗑着瓜子，吐一地，比起忙碌的张哥显得格外悠闲。
两人都被火焰挡住部分身影，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频率各不同。
却都是皱眉看向火焰。
而最后一人裹着身黑袍站在窗前，挡住了外逃通道，防止有人逃了。
他被换作“阿觉”，一直闷着不出声，眼神却很犀利，就算若隐若现打量着这群小孩，也能让他们如坐针毡，很不舒服。
就在小孩们以为这种不舒服会继续进行时，谩骂声打破局面——
“跑啊，这次你怎么不敢跑了？”
阿觉视线顿时转移，连带着其中几个胆子的小孩循着声音源头偷偷看去。
张哥正对着一个同样拐卖的女孩。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瘦出的脊背，宽松背心都挡不住。矮小身躯理应比他们还瘦，可多口袋的工裤露出一部分小腿，竟然还能有肉，绷直更加明显，凸出紧实。
往上看肩上是比他们还乱遭的头发，火光照应出偏黄，没什么营养的状态。
按道理看不清脸庞，背光。
可垂下的手撺弄石头，带动身形微侧，露出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时而扫过门外，时而扫过张哥的脸。
对上眼睛也没有畏惧，只是略过，却能让张哥感受到仿佛她才是那个拿捏自己命运的人贩子。
总是这样事不关己，连挨骂都仅是垂下眼眸。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反正鬼点子多得很。
看起来无害，弱小，孤僻要死，就算被扔进小孩堆，无论来到哪里，她都总是孤零零呆在边缘。其他人哭着喊着想要回家，唯独她嘴巴跟黏着胶水似，一声不吭。
张哥也被这副模样骗了，以为她被吓傻了，安静至极，总之乐于这样。
谁知一有机会，他妈跑得比狗还快。不会与人沟通也是假的，撺掇了好几个同伴，同伴们都成功跑了，要不是张哥来得快，恐怕她也跑了。同样，弱小可怜也是假的，逃得时候还趁机引来好几波山间的怪物，让他们差点翻车。
做拐卖这行的，基本都在山里进行，翻山越岭都是正常，自然会遇到游荡的怪物。
毕竟城镇里的生意，早就被严抓了。
严抓某种意义是小事，只要不被拖去杀，周转关系就能出来，在牢里吃香喝辣，牢外也能够逍遥。
可这十多年，严抓成大事了。
凡是参与，不管现在有没有在拐卖，都定型为罪，抓到就丢进地下牢房，多年修为别说保存，绝对会痛苦漏气，直到结束，连城镇的抓捕效率变得很高，监狱里基本空无一房。
火葬场因此连轴转，据热心市民说，晚上火葬场那片山亮了好几个月，来往车辆更是多。
连最近都治安都变得好多了。
至此人贩子宁愿去充满怪物的山区，搏一搏，也不想呆在城镇没命。
“跑了三次。”张哥吐了口唾沫，“小兔崽子，当真不怕死。
“怕死就不会跑了。”丽丽姐幽幽来了一句。
她指着外面的面包车，“发动机还没熄灭她就准备跑了，要不是我看得紧，下车瞬间她就转进森林了，森林这么大，要是撞到怪物她死也就算了，我们找过去肯定也得受累。”
“就算不找……凭借前两次，这个兔崽子肯定会想尽办法要杀我们。”
“你说是吧，隗华？”
丽丽姐说的轻飘飘，瓜子在说完那一刻吐到了隗华鞋上。
瓜子壳粘上了鞋，明晃晃地羞辱，可隗华还是那副模样一动不动，除了眼球转了转，嘴角似乎向上提了一点。
隗华：“你想说什么？”
“我说，要不现在把你杀了吧。”丽丽姐继续，“反正你这个残废，又祸害人。”
“你真舍得。”隗华鞋尖往地板点了点，抖下些瓜子壳。
“一千一条命，就算你舍得当大慈善家，我都舍不得。”
语气中藏不住的讥讽，丽丽姐脸顿时黑了。
旁边的张哥也不好受，虽说这些日子下来他们已经习惯隗华的说话风格，大多又刺又毒，十分找打，但习惯是一方面，不得不习惯才是真正原因。
体质有损，未来不能修炼，按道理他们是不会拐这种残疾人，谁知道残疾仅是不能修练，还是有一大堆并发症，他们拐个人卖给买家赚钱，残疾人可大打折扣，折扣就算了，万一后面查出什么，他们要“负责”。
前几年有人就拐了个残疾人，不能修炼，买家迟疑后还是买了。
据说是买回去当童养夫，能不能修炼不重要。
但是买回去后，买家惊讶发现还有腿残，这可跟给的信息对不上，与人贩子扯皮。
人贩子又不是好说的人，经常往返山间，要躲避怪物跟城内追捕，压根没有心思去管货不对板，再加上本来就没有售后，银货两讫后各不相关，管你到底哪里残疾。
一般买家碰到这种情况，大骂后就没了下文。
人贩子整天天涯海角地跑，又很少进城，运输都是偷渡火车，讨个说法都找不到，只能独自吃下个暗亏。
而这位买家人狠，脑回路也完全不同。
在跟对方扯了一会，被拉黑后，直接进城举报拐卖。买家记忆力还不错，把对方的人脸特征全部说了出来，连带着团伙私底下说的话都一遍遍复述出来。
偏偏人贩子没有防人之心，或者是认为就一个普通的买家而已，出了事又能怎样？有修为的没有开屏障，就这么被买家全听了下来，连一些关键信息，比如地名、人名、几号线、暗号等都说了出来。
于是他们惨了。
一锅端就算了，附近的团伙全被大清扫，没了。
虽说买家也受到相应的教训，比如去监狱清洁一年（赏罚叠加结果），处罚千元，但比起受罚，更买家乐意看到坑害自己的人贩子进牢。
这种脑回路，混迹黑色产业的人都面容失色。
谁想不想遇见这种买家，更别提处在风暴中心的拐卖了，他们可怕级了。
一时间，原本有人想着残疾人价格低也算了，纯当掺和，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不卖，扔都要扔掉，而手里有着烫手山芋的张哥可就惨了。
烫手山芋还是从一开始就捏在手上，想扔都没办法扔，张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眼瞎没检查车内，这下好了，在找买家的路上还得防着隗华跑了。
带隗华从山沟沟里出来，起码花了人力物力。
好歹是一千块，直接扔了大家难免心痛，不可能舍得。
拐卖风险很高，要是撞见了怪物，还打不过那种翻车就惨了，一路上花的时间金钱全都打水漂，货物只有交到买家手上才能拿钱，没有的话只有自己吃下全部亏，也就造成了人贩子大多都贪！
不贪不行，少一分钱肉就痛。
这种情况下，隗华活得更“有滋有味”了。
她习惯性地嘴毒，张哥等人也只能受着，如果上手打一千块可能变零块，买家可不要一个更残废的童养媳。不上手打，纯恐吓，隗华这人贼精，猜到他们不可能动手，自然也不怕。
一来二去下，他们拿隗华压根没办法。
而且隗华分寸拿捏到位，既不让他们怒意盖过贪欲，直接杀了她，又因为逐渐的成本沉没，导致她逃跑后被抓回来，还能安稳站在他们身边被监视，一同吃喝。
这点放在其他被拐的孩子上，显得十分不可思议。
“你们在看什么？”丽丽姐恼怒。
她看向角落里盯着隗华的小黑、婷宝和方隶，这三人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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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后就一直注意她这边，肯定连刚才那一幕都看到了。
“本身心里就有股火，你们三个小屁孩还有胆看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好歹我是零等修士，我收拾不了隗华，还收拾不了你们？给我等着……”
三人缩了回去。
甚至有人被吓到尿了裤子，一股子尿骚味蔓延。
“丽丽姐，”张哥皱眉，“停下。”
许久不出声的阿觉，这时候也拦了丽丽姐。
“没必要，这是最后一段路了，等白天启程到了槎城废站，上火车就能运到买家手里，我们这单就能结束。”
丽丽姐听到这话撇嘴，却停下了。
她也知道今晚过去后，三个月的钱就能拿到手。上火车后有小孙接应，他是团队中负责与买家交易，也是在城镇里藏得极好的人，到时候钱到位，他们三人就进城取钱，再把钱洗了，就可以用了。
接近尾声更不应该出事。
要是她脾气上来，真打了货物都是没修为的小孩，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一巴掌，反正另一边的小孙可要跟她闹了，货成这鬼样子，下次组队肯定不会让她来。
“行行，”丽丽姐转了转手环，“我大人有大量。”
觉得不畅快，她恶狠狠瞪着小黑等人。
“你们这群狗杂种滚到一边去吧，再有下次看我不挖了你们的眼睛——还有你，隗华，别以为你残疾就有优待，呵，要是没有到时候买家反悔，你就给我去喂怪物吧。”
隗华还在默默抖瓜子。
突然被丽丽姐扫射，她也不慌，视线擦过被丽丽姐骂过的小黑、婷宝和方隶，最后停在方隶。
恰好方隶抬头，此刻对上。
“……”
“……”
一瞬间后又撇开，到了外面两辆面包车上，不同于屋内火光亮堂，面包车大部分靠近森林，黑漆漆，尾部像是被吞掉了似，任凭她眯起眼睛，也找不到尾灯。
没了说话声，周遭其实很安静。
火焰劈里啪啦，屋子里的呼吸声，以及外头呼啸。
细微还能察觉到发动机的颤动，车还未完全冷却，改装过的风扇露在外面，时而转动，时而被落叶打入里面，卡住不动，一旦启动落叶立刻会被搅碎，汇入车轮底下的土壤，成为废弃耕田的养料。
这栋木屋很大。
几分钟前，隗华坐在车上就清楚。
有前科，张哥不放心她，因此驾驶四个位置，留给她一位，她跟着张哥坐一辆车。
位置贴近车前玻璃，等天完全黑下来后，眼前茂密草丛，一下子出现栅栏。
有栅栏，一般代表有人生活过。
可这一路下来，就没见过其他房屋，隗华也清楚怪物一堆的山里，能出现房子就不可能有人居住，她自然不能进行多余动作，没人的房子跟还在车上没区别，跑不了一点。
栅栏很矮，要不是隗华眼尖，车灯也照不到。
张哥开车速度慢，即便撞上栅栏，改装过的车也能轻易碾压过去。
于是她就撞见了这栋庞大的木屋。
车灯仅照射到侧边的窗户，开了半个，发出“咯吱咯吱”声，隗华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与她不同，张哥兴奋到五官乱飞，停下车的丽丽姐脸色红润，目光紧紧盯着木屋，连阿觉也跟下车自动去“卸货”，掏出绳子稳定两辆车，动作也没有第一次参加的紧张。
张哥：“走！”
“是这里吗？”丽丽姐却比张哥跑得快。
“只要拿到小孙说的就行了！他说那瓶走私的药丸就放在屋子里……”张哥看了地图，立马收起。
“没错就是这里。”
阿觉点头，“那我守这里。”
“只要拿到小孙还要给我一万块哈哈哈——”
张哥笑着发现阿觉屁股后面的孩子发抖。
“真烦，还得给这群小兔崽子生活，”张哥蹲下，“要死冻死了小孙那小瘪三就要扣我几万了，隍沟山这什么鬼天气，怎么连我都有点冻，明明刚才不这么冷，难不成是进了森林深处？不管了，先念个咒……”
张哥叽叽喳喳，丽丽姐也乐于去附和，似乎年轻人都是这样。
只有隗华动作缓慢开了车门，轻声踩到土地，假装往森林深处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