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那场雨之后，天气开始回暖。
艳阳高照，被水浸泡的泥巴路很快干透，电动三轮车在上面驶过，扬起一片尘土。
“滴！”
风莹按响三轮车的喇叭，呵斥被吓跑的鸡群：“懂不懂礼貌，看不见主人来了吗？”
“14号，你这老大怎么当的，赶紧多教教。”
14号倒没跑，脚爪刨了刨泥土，似乎看见一粒新鲜草籽，伸头就是一叨，得意“咕咕”两声。
压根没把风莹放在眼里。
不用契约命令是这样子的，风莹很习惯，也很安心。
先去下蛋区捡了鸡蛋，数量比之前预测的多，一共92枚。
想到网店还没人下单，风莹打算攒一攒，等鸡蛋数量更多些再去定级。
她顺便发了一条新店开业的朋友圈，附上网店链接，给自己打广告。
底下冒出一个赞，是三姑婆的宠爱。
风莹笑了笑，收起手机。
……
新至镇，好客来餐馆。
孙鼎正在刷短视频，笑得一脸荡漾。
他的妻子王莉早上才从医院回来，本来孙鼎让她在家休息，结果她闲不住，还是跑到店里打下手。
两人干活都很利索，营业前的准备已经做得七七八八。
王莉拎着抹布从孙鼎旁边路过。
孙鼎秒切换到二级厨师厨艺讲解视频，眼睛微微斜瞥，显然在关注王莉的一举一动。
后者懒得理他，抹布往桌面上重重一丢，“让开。”
身强力壮的孙老板安静如鸡，老婆说往东绝不往西，干脆地搬了一条凳子到店门口，门神一样坐下。
他也不装模作样看厨艺视频了，学厨将近二十年，还在三级厨师堆里混，早就明白自己不是这块料。
三级、二级、一级、高级、特级、幻想级……厨师的每一次等级提高，都难如登天。
只是家人的期待，让他很难自暴自弃，属于间歇式努力、持续性放松的差生典型。
再过几年，所有人应该都能接受他的平庸了吧。
这么想着，孙鼎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他下意识点开朋友圈，想看看老朋友的近况。
他的老朋友，都是厨师圈子的人，有当厨师的，现在已经二级厨师往上；也有进美食集团的，当个拿高薪的小高管；还有继承家业的，开了十几家餐饮连锁店——
当然，最后这种人，他跟对方的交集只停留在点赞阶段，还是他单方面给别人点赞。
手指不停往下刷，孙鼎的表情毫无波澜，直到看见一位备注名为“女壮士”的朋友圈：
#食鲜APP-“萤火生鲜店”正式开业啦（撒花花.jpg)，每天现捡的鸡蛋超新鲜，快来尝尝鲜吧（图片.jpg)（图片.jpg)，以下为链接……#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昨天下午某人的脸。
原来她家是做生鲜生意的么。
孙鼎来了兴趣，点开链接，给自己的“小恩人”捧捧场。
链接跳转到食鲜APP，出现鸡蛋销售页面。
孙鼎店里的鸡蛋都是去附近村里收的土鸡蛋，有固定货源，他直接点返回键，想看看还有什么商品。
不料，空空如也。
“我去，就一件啊？”
他震惊了，又点进鸡蛋链接反复确认，“还限量？每天C+级鸡蛋库存只有50枚？瞧不起谁呢？”
“等一下，这是什么……B-？！骗人的吧？！小地方还能出B-……每天库存10枚，倒有点可信度了。”
孙鼎先把B-级鸡蛋全部下单，结果在结算页面提示库存不足，只好往下减到5枚才付款成功。
“B-级鸡蛋5枚包送，配送距离不超过3公里……难怪。”
算下来小恩人也不会亏。
王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疑惑问道，“你刚刚一惊一乍干什么？”
“老婆，我早上跟你讲过的那位救了我的女壮士，她开了一家网上生鲜店。”
孙鼎把手机递给她看，“路子是真野，店里只有鸡蛋，等级达到了C+和B-，我刚才抢到了5枚B-级鸡蛋。”
王莉看了他一眼，接过手机一通操作。
孙鼎看傻了眼，“你怎么把剩下的C+级鸡蛋全买了？”
“你说为什么？要是没有她，我今天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在医院里见你，刚好你跟我爸一人一个床位。人家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你几道菜就把人打发了，好意思？”
王莉翻了个白眼，“反正我们是开餐馆的，鸡蛋买回来也能用，人家刚开业，我们能尽一份力，为什么不尽？”
“起开，抠抠搜搜的，别逼我骂你。”
遭到嫌弃的孙鼎完全不敢反驳，抄起手机溜进后厨。
厨房是厨师的天下，孙鼎想不明白外面的人情世故，但他重新点开厨艺视频，感觉自己好像还是能悟一点点。
……
第二天上午。
风萤将孙鼎定的鸡蛋送到好客来餐馆，抬头看了眼菜单，又克制地移开视线，跟孙鼎打完招呼后就匆匆离开。
她还要去给镇上另一位顾客送5枚B-级鸡蛋和20枚C+级鸡蛋。
朋友圈的广告效果实在强大。
风萤刚发完朋友圈不到一个小时，鸡都还没有喂完，网店便弹出库存售罄的提示消息。
顾客全部来自新至镇。
风萤的微讯列表里家在新至镇的好友，只有前天在好客来餐馆吃饭时加的几位热心肠大妈和孙老板。
“好客来餐馆旺我啊！”
她的客人可不就来了嘛。
风莹暗下决心，等挣到钱一定要再来光顾一番。
三级厨师的厨艺，对付风萤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异界来客绰绰有余。
恐怕孙鼎自己都没想到，他在风萤心目中是顶顶优秀又慷慨的好厨子。
今天王莉又去医院轮换照顾老丈人了。
孙鼎把风莹送来的鸡蛋摞在最上层，思考片刻，拿出小黑板写字——
#本店新到B-级鸡蛋，番茄炒蛋、鸡蛋羹可换高等级鸡蛋，每枚鸡蛋加50元。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哦~#
转头就把进价20元的鸡蛋翻了将近两倍，就这，孙鼎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往上加点。
“算了，再贵没人吃了。”
遗憾镇上消费水平限制，他最终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手机拍下小黑板，发到食客群里。
酒香也怕巷子深，现在是信息时代，店里有好东西却藏着掖着等食客自己发现那一套，早就不流行。
消息刚发出去三分钟，群里就弹出一连串回应。
“孙老板阔绰，都能上B-级鸡蛋了。”
“小孙，中午我来吃鸡蛋羹，3个蛋全换成高等级的。”
“我也要！番茄炒蛋高级版预订一下，谢谢。”
“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图片，都说了先到先得！我已经出门了（微笑.jpg）”
孙鼎发出一个“苦笑”的表情包，“苗叔说得没错，店里一共就到了5枚B-级鸡蛋，先到先得，还请见谅。”
群里顿时安静下去。
孙鼎心中忐忑，拿拖把在店里来来回回拖了好几遍，又翻开手机查看，依然没有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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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静。
自己不会搞砸了吧？
或许应该接受预订……悔意渐渐升腾，孙鼎耳边忽然响起店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个穿着藏青色外套的老头走进来，面带福相，嗓门亮堂，“小孙，做一份鸡蛋羹，全换成B-级鸡蛋。再要一份酸辣土豆丝，醋多点。”
“苗叔，你来了！”孙鼎喜出望外，差点没扶稳拖把。
苗正元哈哈一笑，“要不大家都说我运气好呢，刚走到外面的岔路口，你的消息就发出来了，这鸡蛋活该让我吃到嘴里。”
他退休金高，有钱有闲，平生就好一口美食。
但老头宅，不喜欢出去旅游，镇上的餐馆三五家，好客来餐馆算是做菜最好的了，他隔三岔五就到店里开小灶。
孙鼎心里一阵热乎，连忙请苗正元上座，自己转进后厨忙活。
不多时，将酸辣土豆丝端出，“苗叔，鸡蛋羹要等几分钟，你先尝尝土豆丝。”
苗正元早吃惯了好客来的土豆丝，他可不是没吃过好东西的风莹，筷子意思意思夹两下，便搁在一旁，专心致志等另一道好菜。
这年头，说句不好听的，好的厨师遍地都是，但好的食材比老婆还难找。
苗正元上次吃B-级鸡蛋，还是儿子专门从天锦市给他带回来的。大城市就是这点好，食材、美食、厨师扎堆聚集，不像老家这种小镇，哪怕出现高等级食材，人家自己内部便消化了，怎么可能流入市场？
大家又不缺这点钱。
正胡思乱想着，苗正元突然闻到一股特别的香气。那香气仿佛有灵性似的，在他的鼻间悠然地打了个旋，又轻飘飘地离开，勾得人直想追过去。
有客人毫无防备地推开店门，“霍”地一声脱口而出，“什么味道这么香？”
厨房的蒸锅逐渐冒起白汽，属于蒸蛋的香气源源不断地往外溢，孙鼎盯着蒸锅上的计时器，不停咽口水。
太香了，感觉鼻子都要被香掉了，厨师的职业道德也要被香没了。
艰难的等待中，只听“叮”的一声，计时器终于归零。
孙鼎揭开蒸锅的瞬间，更浓的香气“轰”地一下往外涌出，他在雾一样的白汽中睁大眼睛，搜寻记忆中那抹金黄璀璨的颜色。
或许是水汽太深的缘故。
他看到了披着金黄色外衣、极尽灿烂的……小鸡？
嗯？
孙鼎震惊地瞪大眼睛，脑袋不顾高温差点伸进蒸锅里，下一秒，他被人从后面猛地拽住肩膀。
苗正元大怒，“好你个小孙，想对我点的蒸蛋羹做什么？”
他在“我点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理直气壮地推开孙鼎，连带把身后一群被香味勾进后厨的客人们轰出去。
“就知道没人能忍得住。让开，我自己装盘。”
孙鼎人被推到一旁，眼睛还直往蒸锅方向看，落在苗正元眼里，那就是贼心不死。
他挡住对方的视线。
“别看了，我钱都付了！”
苗正元本来是等吃完饭再付钱的，但在等待鸡蛋羹的那几分钟，外面的客人都在打听香气来源。
老头心里危机感爆棚，他可是知道的，B-级鸡蛋一共就5枚，鸡蛋羹独占3枚。
于是鸡贼地悄悄付款。
苗正元此刻再一次为自己的英明决定感到庆幸。
孙鼎就特别懵逼了。
虽然被推开，他还是看清楚蒸锅里只有蒸蛋，没有鸡。
所以，鸡呢？
那么大一只鸡呢？
我眼花了？
年方三十、三级厨师、耳聪目明的孙老板陷入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