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被沈望舒三个字噎得满脸通红，胸脯剧烈起伏着，连带着最后一丝理智也崩线，高声尖锐道：
“夫人何必在此装聋作哑！您根本就不爱国公爷，您若真心爱他，怎会在大婚之夜与他吵架，甚至将他赶出新房？恕奴婢直言，您就没有半分为人妻的样子！”
“你这婢子说什么呢？”芍药怒声道，说这就要上前治治她被沈望舒拦住。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沈望舒本不欲与这小侍女多纠缠，此刻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茯苓那张气急败环的脸上。
“首先，”沈望舒的声音不高，“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是否爱我的夫君？评判我与他之间的事？”
“其次，我必须要声明一下。”沈望舒一字一句道：“大婚之夜，是你的好主子自己要吵架，也是他自己甩门走的。与我何干？你连事实都未曾弄清，就在这里大放厥词，是谁给你的胆子？”
茯苓被沈望舒怼的抖成了筛子，半张着嘴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
沈望舒见她这副样子，也不愿多计较，刚要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了自己对慕辞的承诺。
在外人面前，做好他的夫人。眼前这个茯苓，不就是“外人”吗？
念头一转，她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些许：
“至于我爱不爱他......”她微微侧过脸，仿佛有些羞涩，又带着些郑重，“这不是你该过问的。我既嫁与他为妻，心中自然有他，爱他。往后如何与夫君相处，我自会用心，不必你担心。”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锐利起来，直刺茯苓心底：“而你，最该做的就是认清自己的身份，恪守本分。”
这一番话，先是凌厉反击，后又“坦诚”心迹，既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和地位，又勉强圆了“恩爱”的场面。
茯苓堵得哑口无言，满腔怒火只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至极。
就在茯苓羞愤难当，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茯苓的目光无意间向沈望舒身后瞟去，脸色骤然一变。她慌忙低下头，声音颤抖着行礼：
“奴、奴婢拜见国公爷！”
沈望舒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僵硬地转过身。
只见慕辞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下，一身墨色常服，身形挺拔，面容隐在渐浓的暮色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地望着这边。
他什么时候来的？
沈望舒脑海中瞬间炸开，尤其是自己刚才为了圆场，硬着头皮说出的那句“心中自然有他”......
他会不会听见了？
一股强烈的窘迫和心虚猛地窜上心头，她不愿慕辞对她产生别样的心意，这样只会让自己恶心。
她几乎是立刻避开了慕辞的目光，强作镇定地对茯苓冷声道：“还不退下！”
茯苓起身慌忙离去，连慕辞的脸都不敢多看一眼。
沈望舒也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只匆匆一句：“我先回房了。”
说完，不等慕辞回应，她便加快脚步，径直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她不愿解释，慕辞一个聪明人，肯定明白她的意思。
慕辞站在原地，看着沈望舒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嘴角上扬。
回屋后，沈望舒早早洗漱准备休息时，陆川不合时宜地抱着被子走了进来。
芍药忙挡住陆川的去路，拔高音量不满道：“陆川，这么晚了你抱着被子来干什么？这是夫人的内室，岂是随便什么人就能闯的？”
“你夫人的内室也有你家姑爷的一份吧。”陆川反驳道：“你也不能强占啊。”
沈望舒睁开眼，蹙眉望向屏风外。
只听陆川的声音平板无波道：“主公有令，既是要做给外人看，表面功夫便需做足。夫妻新婚，岂有分房而居之理？主公稍后便到，今夜起，宿于此间。”
沈望舒心猛地一沉，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是...”芍药还试图挣扎道：“你家主公不一直住在书房吗？那么大的床他一个人睡还不满足啊？”
芍药知道沈望舒和慕辞的关系，又深知慕辞的品行，晚上一冲动刀剑相向都有可能。
陆川没理会她，径直走向临窗的榻上，将锦被平整铺好，然后再次无视芍药退了出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慕辞杵在那不知道干什么。
“主公，看什么呢？”陆川顺着慕辞的方向望过去，什么都没有：“您还不进屋吗？”
“我正要去呢。”慕辞不耐烦道。
陆川一向知道自家主公脸皮的厚度，临走前还不忘提醒道：“主公，别再像成婚夜那晚冲动了。”
“滚！”
那晚慕辞忽然情绪激动，完全是顾云川在酒里下药的缘故。在他的思想里，要是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说出口。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各自安好。知道慕辞嘴硬，所以特地下了猛药。没想到慕辞醋坛子打翻，全走偏了。
另一边，芍药还在门口骂骂咧咧中......
“芍药，你先去休息吧。”沈望舒猜到慕辞一会儿肯定回来，害怕芍药冲动，还是遣走她为好。
“可夫人......”
“快回去吧，他杀不了我。”沈望舒打断芍药的话。
自是如此，芍药也不便再说什么，悻悻离开。
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却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紧绷。
过了一会儿，门被再次推开，沉稳的脚步声传入。慕辞走了进来，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径直走向那张已经铺好被褥的榻，和衣躺下。
沈望舒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心底一片冰冷讽刺。果然，他是一步都不肯放松，为了监视她，竟连与她同处一室这种手段都用上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攥紧了被角，将身体转向内侧，背对着窗户的方向，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他的存在。
夜深人静，唯有更漏声声。
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榻上，明明相隔不远，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沈望舒毫无睡意，满心都在想着父母的冤屈，想着如何查证，如何在这男人的眼皮底下周旋，思绪纷乱如麻，对慕辞的防备与因仇恨而强化的厌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而同处一室的慕辞，同样未曾入眠。
他平躺在并不算宽敞的榻上，手臂枕在脑后，目光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阴影。耳边反复回响的，却是廊下她那句清晰无比的——“心中自然有他”。
明知她大概率是为了应付侍女、维持表面和谐而说的违心之言，甚至可能带着讽刺，但那一刻她微微侧首、语气郑重的模样，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微微侧头，能感受到内间床榻上传来的细微气息，知道她也醒着。
寂静的黑暗中，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满心厌憎与警惕，一个暗自咀嚼着那虚幻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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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同室而异梦，泾渭分明。
第二日，沈望舒醒的时候，慕辞已不见踪影，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沈望舒也没闲着，随便寻了个由头出府，径直去了姜昭愿的居所。
敲开门，只见姜昭愿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头发微乱，衣衫也带着褶皱，一副睡眼惺忪、疲惫不堪的模样。
“阿姐，你怎么这么早......”他打着哈欠，声音含糊。
沈望舒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已猜到大半：“桃桃呢？”
“在里面睡着呢。”姜昭愿揉了揉眼睛，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心疼，“那丫头，看着傻乎乎的，胆子却小得要命，尤其怕黑。昨晚愣是不敢一个人睡，我......我总不能进去陪她吧？就在她房门外守了一夜。”
沈望舒闻言，心中对桃桃的怜惜又多了几分。
“昨日你带桃桃去找她住的地方，究竟看到了什么？在哪里？”沈望舒刻意压低声音道。
提到这个，姜昭愿脸上的困倦瞬间消失，他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
“阿姐......那个地方”他深吸一口气，“我说不清，你...你自己去看吧。很隐蔽，在山坳后面，寻常人根本找不到。”
沈望舒听后，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示意他带路。
两人一路沉默，穿过村庄，绕过崎岖的小路，越走越荒凉。最终，在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僻山坳后，姜昭愿停下了脚步，指向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黑黢黢的洞口般的建筑。
那建筑低矮，由粗糙的石头垒成，形状似塔非塔，更像一个封闭的坟冢。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和腥臭的气味隐隐传来。
当她的目光适应了那入口处的昏暗，看清内部的景象时，整个人瞬间僵立在原地。
婴儿...塔？
借着从入口和石缝透进的微光，她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小小的骸骨。大多已是森森白骨，交错叠压，有些还连着尚未完全腐烂的襁褓碎片。
那数量，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而在白骨堆旁，还有明显是新鲜拖拽留下的暗红色血迹，蜿蜒向外，像是被什么野兽撕扯拖走......联想到村中偶尔窜过的野狗，沈望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转过身，扶住旁边的山石，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吐得只剩下酸水，眼泪都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这一刻，脑中所有的疑惑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为什么村子里只见男童，不见女童？
为什么石葫这种昂贵药材大规模耕种？
为什么会有桃桃这样心智不全、来历不明的少女被买卖？
原来他们延续子嗣、获取钱财的方法，竟是如此丧尽天良！
他们将出生的女婴视为赔钱货，残忍地丢弃到这婴儿塔中任其自生自灭，或任由野狗拖食！而为了繁衍和劳力，他们又去诱拐、购买像桃桃这样的女子......
姜昭愿扶着她，犹豫开口道：“要不要去找霖姐问个清楚？”
“不能去...”沈望舒擦去嘴角的污渍和眼角的泪水：“她有孕在身，受不了刺激。”
沈望舒越想越脊背发凉，宋霖说过，她是被救回来的，现在看来，更像是个圈套，等着她落网。
沈望舒直起身，看向那吞噬了无数女婴生命的黑暗洞口，心中暗暗发誓：
这件事，她绝不能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