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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荆王府

作者:若得阿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苏锦绣随着曲衔觞迈入荆王府,朱漆戟门内雕梁画栋,甬道皆以汉白玉铺就,两侧虬松如黛。


    莫说梁柱鎏金、阶前玉砌,便是随便刮取些檐角金箔、拾得片碎裂琉璃,到了市井间,也足够寻常人家支应生计。


    苏锦绣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只敢以眼角余光掠过。此前她虽也涉足过些豪贵宅邸,可较之这王府的规制,竟都如蕞尔小丘比之岱宗,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听闻你们华韵阁当家的前几日归了,还为你助力赶绣?”曲衔觞侧首看她,漫不经心地发问。


    苏锦绣忙垂首应道:“是,尺素姐姐心怀仁善,不吝出手相援。”


    “尺素姐姐?仁善?”曲衔觞语气疏淡,“也是,她总爱菩萨低眉,是个对谁都肯滥施恻隐的大圣人。”


    苏锦绣未参透她话中深意,只默默跟上她的脚步,踏上汉白玉丹陛,转入承熙殿。


    殿内熏着沉水香,暖光从高窗棂格间漫进来,漾在金砖地面上。


    荆王正端坐在上首蟠龙座上,手中捏着一卷文书,似在凝神细阅,旁侧侍立着几位青衣侍从,皆垂手敛目。


    荆王指尖点着簿册:“太妃不喜乳糖狮子的甜腻,熏香也忌甜梅香,这两处得改。”


    “王爷,”曲衔觞上前一步,躬身禀道,“华韵阁的锦绣娘子已带到。”


    苏锦绣闻言,屈膝行跪拜大礼,声音恭谨:“民女苏锦绣,见过荆王殿下。”


    荆王闻得声息,抬手挥退左右侍从,殿内瞬时落得静穆,唯余炉中沉香轻缓吐纳。


    他垂眸睨向阶前伏跪的女子,见其身形纤弱如扶风细柳,脊背绷得僵直,随呼吸微颤,实在难将这副怯懦模样,与敢于私室论及自身的胆气相契。


    “起身罢。”


    苏锦绣却似被施了定身术般,依旧伏在金砖上,半晌未敢动弹。


    旁侧立着的曲衔觞见状,忙提点道:“糊涂丫头,王爷既已赐你起身,怎还怔着?”


    荆王见她这副模样,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先前嘱你华韵阁绣制的二十四孝卷轴,可已完工?”


    苏锦绣抬眸时眼底无怯意,平缓回道:“王爷恕罪,小女无能,未能绣制完成。”


    话音落时,殿内声息似凝。


    曲衔觞握着绢帕的手骤然收紧,她原只盼苏锦绣吃些苦头,从没想过她会当众认下这罪,把自己逼到这步田地。


    “哦?既如此,你是来直接认罪的?”


    荆王先眸底不耐翻涌,先前已点透延误寿礼的利害,这女子竟还敢坦然认败,倒似明晃晃挑衅,是而他怒极反笑:“延误太妃寿礼,本就是不敬皇室的重罪。念你一辈女流,倒可给你两条路选。要么,你打入天牢,交与大理寺勘审定罪,该受的刑、该服的苦,一笔笔都得受全了。要么,此刻递了辞状认了罪,赏你一杯鸩酒,倒也落个痛快。”


    “且慢!”


    一声清亮男声撞破殿内沉寂。


    荆王、曲衔觞与苏锦绣俱是抬眸,殿门处不知何时立了道身影,高挑秀雅的好身段,一袭鸦青色素面夹袍,腰挂墨玉,竟比殿内宗室服饰更显气度。


    苏锦绣素知此人随性,从未见他着这般正经衣饰,一时竟有些认不真切。


    荆王看清来人,先是眉峰微挑,喉间溢出一声轻“阿……”,后又转了口吻:“应道长怎会在此?”


    应不寐闻言笑了笑,摇着扇子上前几步,语气熟稔得仿佛在自家居所:“闲来无事,便来王府逛逛,倒没想到王爷今日得闲理事。”说罢径直走到案前,拿起青瓷茶杯,自顾自倒了杯凉茶饮下,目光斜斜瞟了眼仍跪伏的苏锦绣,又转向荆王,挑眉道:“王爷,这是?”


    荆王指尖叩了叩案角:“无甚大事,处置个胆大包天的人罢了。”


    “呦,”应不寐放下茶杯,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一介民女能胆大包天到什么地步?依我看,王爷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万一有什么误会呢?”


    荆王瞥了眼应不寐,复转眸向苏锦绣:“再予你一次陈词之机,若仍语焉不详,纵是官家亲临,亦难救你这忤逆皇室之罪。”


    苏锦绣旋即抬首朝殿外轻唤一声,未几,殿门轻启,安尺素捧半尺高绢轴入内,步履轻缓如踏云,至阶下便垂眸置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曲衔觞瞥见那抹身影的刹那,呼吸骤窒。直至绢轴将展,她才猛然回神,指尖不受控地嵌进掌心,指甲深掐肉里,亦浑然未觉。


    绢轴次第展开,首幅孝感动天中,舜帝身披粗布麻衣,身旁大象衔禾、小鸟啄谷,苏绣的劈丝细如毫发,连麻衣的纹理、鸟羽的绒感都清晰可见。


    次幅亲尝汤药里汉文帝执勺侍母,汤药的热气用淡金绣线晕染,竟似真有暖雾萦绕。


    再看百里负米,子路背着米袋跋涉山间,布袍上的补丁、山道上的碎石,皆用虚实针绣得立体,连他额角的汗珠都以珠片点缀,莹莹泛光。


    最摄人者,当属那幅涤亲溺器图。


    图中黄庭坚身着绯色官袍,俯身持器,衣摆流云纹竟以天雨过天晴绒线绣就。那线取水青石染就,经七晒七晾、固色浸煮而成。细若游丝却韧逾弓弦,光下泛着泠泠水泽,连流云褶皱都似裹着清风,仿佛下一刻便要从绢上翩跹而去。


    满殿只余绢轴展开的轻响,荆王看着那一幅幅孝图,竟也愣了神。


    针脚细密如蚕丝吐蕊,配色雅致却不失灵动,连人物眼底的情感都绣得真切,他恍惚间想起那句“十指春风绣作花,银针穿线走芳华”,今见其绣于孝图,果觉名不虚传。


    应不寐摇着折扇上前,目光在绣品上流转,唇角噙笑:“王爷,此等针底藏春,丝中纳景的手艺,若说她无能,倒显得你我有眼无珠了。”


    荆王目光掠过绢轴上的天青流云,心中已漫上几分赞叹,这般手艺,纵是宫中绣坊也难及。


    可转念想起她先前的说辞,分明是故弄玄虚,那点赞赏便又被压了回去,于是沉声问道:“你既有这般绣艺,亦将图绣成,方才为何故作姿态,戏耍本王?”


    苏锦绣当即叩首,额角轻贴金砖,字字掷地:“小女万万不敢戏耍王爷。王爷素来仁孝,待人宽厚,这是朝野皆知的。当日王爷命人将差事交予时,小女便暗自思忖,这差事繁复异常,还要短时间内绣完整套,莫不是先前有什么过错,惹得王爷不满,才以此相试?”


    她稍顿,语气愈发恭谨:“是以小女接了差事便夙兴夜寐,三更起五更歇地捻线刺绣,只盼能赎清过错,从未敢有半分懈怠。”


    “方才直言无能,并非故弄玄虚,更无半分凌驾折辱之意。王爷您对太妃的孝贤之心,早是传扬在外的佳话,难道会因小女一幅绣图的成与不成而减损分毫?您敬母的赤诚,是从骨血里透出来的,难道会因几句流言蜚语、些许小人猜忌而有半分动摇?”


    “小女拙见,这幅图于您的孝心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俗物。即便没有它,您对太妃的情意依旧澄澈如清泉,半分不会掺假。”


    “是小女僭越了,还望王爷恕罪!”


    说罢,她腰身再折,行了个十足的大礼。


    荆王听罢这番话,忽生几分羞愧,这般浅显的孝在本心的道理,连个小小女儿家都看得通透,自己竟还因旁人几句揣测、几分质疑,便执着于绣品成否,反倒落了下乘。


    旁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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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不寐也怔怔看着苏锦绣,手中的折扇早停了摇动。原是放心不下才走了这一趟,怕荆王有意刁难她,没曾想她早有筹划。


    就在殿内气氛稍缓之际,一声清脆的“爹爹”突然从殿外传来。


    苏锦绣跪伏时忽闻一阵铃声叮咚脆响,伴着轻快的脚步声从身侧掠过,带起的风里裹着一缕清甜的鹅梨香。


    清脆的女声在前方响起,带着几分娇憨急切:“爹爹快让这位姐姐起来吧,她能绣出这般针丝裁云的活计,可是立了大功的,怎么还让她跪着?”


    荆王被这声唤拉回神,方才那点羞愧还未散,又被女儿的话逗得心头一软,语气瞬间缓和下来:“好好好,起来吧,此事是为父失察,稍后必有重赏。”


    苏锦绣依言起身,恰见个身着鹅黄绫裙的姑娘站在荆王身侧,发间系着金铃流苏,想来该是正是荆王嫡女岑晚楹了。


    她颜若朝华,虽身着贵气绫罗,眉眼间却无半分骄矜,反倒满是澄澈的善意。


    这便是与阿钦两情相悦的清平县主么?


    论家世,是荆王府嫡出的金枝玉叶。论相貌,是这般娇丽温婉的好模样。论品行,更是这般不偏不倚、肯为素不相识的人直言辩解。


    这般样样出挑,当真是顶好、顶配得上阿钦的了。


    岑晚楹继续道:“爹爹,我方才在殿外听得真切,起初您竟想罚这位姐姐呢。您从前教过我的,忠言逆耳利于行,还有谗言如蛊,易乱心智,都是您逐字逐句在圣贤书里指给我看的,您忘了?”


    “爹爹,您对皇祖母的孝心,就像我待爹爹这般真切,咱们王府上下和睦也是真的,那些外人嚼舌根的闲话,本就当不得真。”


    她说着,又抬手指了指阶下展着的孝图,不容错辨:“您瞧这些绣品,这位姐姐得费了多少心思才绣成,您可不能再怪罪她了。不仅要恕她的罪,还要好好补偿,重重地赏才是。”


    荆王当即含笑道:“楹儿所言极是。”语落,他转向苏锦绣,眸中厉色尽敛,只剩温和:“起身吧,你姓甚名谁?”


    “回王爷的话,小女名唤苏锦绣。”苏锦绣依言起身,垂眸恭声作答。


    荆王颔首,又问:“居处何在?明日本王便着人将赏赐送过去,省得你多跑一趟。”


    苏锦绣闻言,忙再欠身:“回王爷,小女家居绣巷。此番绣图酬金,已足够贴补家用。且方才王爷与县主亦言孝心不在外物,小女亦素不重这些身外之赏,实不必再费心。”


    岑晚楹适时开口劝道:“姐姐,爹爹既已开口,便是真心实意要赏,你且安心收下,莫要再推让了。”话音刚落,她又忽忆起苏锦绣方才说的“绣巷”,颊边倏然漫上一层浅绯,似桃花初绽,轻声道:“绣巷?那倒真是有缘,我有一友人,也在绣巷居住。”


    苏锦绣心头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下,强压下心中酸涩道:“那可真是巧了。”


    旁站的应不寐将她眼底的失落瞧得真切,悄悄伸手将她拉至身边夸道:“你今日这番应对,可真让我开了眼。”


    苏锦绣还未及回应,上首的荆王已抚着胡须吩咐:“苏姑娘既有这般好手艺,心性又通透,晚楹的及笄礼绣活,便也交与你承办吧。”


    此话一出,阶下的曲衔觞脸色骤然大白。


    她先前在荆王面前婉转谗言,如今荆王这话,分明是回过了神,当众驳了她的颜面,往后王公贵族府中的绣活,怕是也都要落进华韵阁手里。


    安尺素瞧她神色狼狈,心下微有不忍,刚要开口宽慰几句,曲衔觞却猛地屈膝行礼告罪。


    荆王顾及颜面应罢,曲衔觞便不等安尺素再开口,提着裙摆快步出殿,仓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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