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要不还是算了吧。”阳羡嘟着嘴，扯了下自己父亲的衣袖。
嘴上说着此事作罢，面上却没有一点要作罢的意思。她怎么可能放弃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
“陛下，公主该不会又私跑出去了吧？”陈侍郎护女心切，说话时却盯着芳若，“阳羡性子软，在家种咱三劝臣此事作罢，可这伤的不是别处，这是冲着臣女儿的性命去的！”
只见陈侍郎越说情绪愈发激动，在这么下去怕是又难收场。
重启帝心生怨怼，他起身紧锁着浓眉，言语中明显带着不满道：“朕亲自去请她。”
哪知道，重启帝刚起身，翠青慌慌张张地从后殿走了出来。
“站住！”重启帝见是李婧身旁伺候的人，威严道，“公主呢？”
翠青早在后头便听到了一星半点，忙摆出一副慌张的模样跪了下去：“奴婢不知陛下在此！”
“公主受了寒从夜里便开始高热，奴婢见芳若姑姑请太医迟迟未归，这才慌忙出来寻姑姑。”
重启帝质疑道：“芳若为何刚刚不禀报朕？”
皇帝边说着边朝着殿内走去。
翠青望了眼重启帝的背影，迅速同芳若交换了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跟在了重启帝的身后。
陈侍郎自然是不信的，昨天雄赳赳要杀自己女儿的人，今日就病了，未免太将他当三岁孩童耍。
不过他一介外臣自然不能进内殿，于礼不和。他只得让阳羡跟了上去。
内殿熏香四溢，香帐微微风扬起一角。
李婧着了件杏色吊衣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樱唇浅张。细眉紧紧蹙着，绸褥遮着半身。细长的脖颈上沾着点点汗珠。
重启帝见此景，怒火消下去大半。
这下他真确信，李婧病了。
“怎么弄得，人昨日还是好好的。”重启帝望着榻上躺着的李婧，带着几分帝王般的不满问道。
芳若当机立断道：“昨日公主从太极殿回来整个人便不太好，太医来瞧过一次，说是怒火攻心导致的晕眩。”
“后夜里又起了热，老奴这才想去寻太医来再瞧瞧。”
“怒火攻心？”重启帝觉得这词十分扎耳，昨日她差点把人杀了还怒火攻心上了。
他转念一想，又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事，一下子冷漠了许多。
阳羡站在一旁，眼中冰冷的刀子就差割掉躺着的李婧。
今早她本想借着自己父亲的权势让李婧给自己好好赔礼，没想到好巧不巧这贱人直接病倒！
阳羡狠狠甩了自己的衣袖，出了寿康殿去寻自己的阿父了。
这时，伺候重启帝的内侍神色不稳地走了进来。他附在重启帝的耳畔说了些什么。
“让太医来瞧，照顾好公主。”重启帝临走又看了李婧一眼，嘱咐芳若道，随即就匆匆离开了。
翠青和芳若两人终是松了口气。
芳若接过宫婢手上的帕子给李婧净身，压低了语气道：“昨夜怎么出去了？”
“为……为一些私事。”翠青看着榻上的李婧，支支吾吾道。
自始至终她没有询问过李婧为何让她寻人、又为何出宫非要掘坟的缘由。
主子不说，肯定是有她的道理，她身为奴婢不能僭越。
芳若早就看出了翠青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叹了口道：“我总觉得，她自那日在府中宿醉之后，变得不一样了。”
翠青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看向了芳若。
芳若只是冲翠青稍稍点头，又继续给李婧擦掉脖颈上的汗珠。
*
李婧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或许因为病着，又或许重启帝听下去了自己的话，阳羡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她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为何如此羸弱，这些时日里自己不是睡着就是坐着，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期间，李婧断断续续听了不少消息。令她印象最深的一则是唐家三郎君唐轩被人揭发在国子监考核期间存在文章代笔的行为，原本是五年最终被罚了三年不得入春闱。
唐家那老婆子几乎用了所有手段试图挽回唐三的未来，奈何是重启帝、中书令和萧稷三家议事，朝中无人敢说话。
二则则是自己当初在风雅居见到的秦翊偶然被中书令瞧见了文墨，中书令遂将最后一个寒门子弟参加春闱的资格给了他。
世家把控着朝堂乃至整个大淮人才选拔的机制，入仕者大多门高户贵，拨给贫寒子弟的名额却没有十成中的一成。哪怕重启帝是新政也不得不沿袭这样的旧制。
李婧曾和父亲很认真地探讨过人才选拔上的问题，自己的父亲一介清流、眼光独到地看出其中的弊病之处，可单凭苏家根本是不可能对抗的。
一切还得慢慢来。
晨光熹微、寿康殿被照得金灿灿的。
宫婢早早就开始洒扫起来，影子映在墨玉砖上，花团锦簇看上去生机一片。
今日是李婧第一次入学宫的日子，寿康殿伺候的人不敢马虎。
芳若早早就为李婧备下了读书用的东西，笑看着李婧今日一身淡桃粉装扮道：“公主第一日上学宫，东西都已经打点好了。”
上次重启帝为了平复陈侍郎的怒意，最终决定让李婧入学宫去，一来去去她身上流里流气，二来让她读些书定定神。
李婧不知道重启帝是怎么想的，她伸了个懒腰道：“他也真不怕本公主一时兴起，祸害了学宫那帮子青年才俊。”
“那群酸气书生入不了公主的眼。”翠青接过芳若递来的木匣，顺其自然地接过话茬。
李婧点了点头，直接踏上了奢香轿辇。
相比于适应那种淫词艳曲的生活，她内心还是倾向于选择去学宫的。自己内心没那么焦灼。
学宫位于皇宫东南角，是已有官职的人进修之处。里头藏书的种类繁多，时不时还会有师者在里头开设学坛。
入学宫的考核要比国子监繁琐的多，不仅仅注重人品学业，还重围为官能力。这么一想，与其说是将李婧罚入学宫，不如说是一种奖励。
李婧抵达学宫宫门时，宫门静悄悄的。
“怎么不见人来接公主？”翠青提着墨匣，四下看了看。
李婧没想多少，径直踏入了宫门，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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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也好，本公主自己逛逛。”
映入眼帘的是红砖琉璃瓦的正殿，里头陈列着一尊万世师表夫子相。李婧没有从正殿穿过，径直绕至了后面的殿宇。、
一路上倒是瞧见零星人点，那些人只是略微瞥了李婧一眼便低头，瞧着那些人一身素衣衫也并不是学宫中的官卿类。
李婧寻了个西北角尖尖角的高楼钻了进去。
高楼有好些层级，每一层都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古卷，好些个书案陈设在每一层级上。
只有一张书案上有些许文章草纸。
李婧本就有闲心，抬手扯过几张草纸粗略扫视了起来。
纸张质量可真差，她暗自腹诽，不过这文章笔力倒是遒劲有力、毫末挥洒。
这文章的主人定是个极有抱负的。没想到这世族中还有此等人才。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李婧不禁感叹，“不过这例证有些偏激。”
她原本只想随意看几行，倒是没想到看完了一整张。
翠青直接在旁边看傻了眼，之前公主从来不碰这些个东西，甚至有时夜里难以安寝就拿了书来，不过一页必会入眠。
现在出口居然还有这样的句子，甚至能对文章点评一二。
“在下并不认为。”一道男音从李婧身后响起。
李婧蓦然回头，居然是秦翊。她有些诧异来回又看了几眼手中的草纸，时间过了许久，她一下没认出来是他的字迹。
李婧微微挑眉，玩味道：“这样的例证满是对道德异化与虚伪政治的批判，再偏激些可就是大不敬了。”
“国家若想进步，总需要像魏大人那般敢言的清流。顾礼俗如桎梏，只会呆在原地。”秦翊难得同李婧讲这些。
只见眼前的秦翊神色坦然，目光不惧。
“蠢蛋。”李婧轻蔑。
秦翊本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到李婧那张精致傲娇的面颊当即变了脸色。他原本还想向她道谢，秦翊深知若不是李婧从中推波助澜，他不可能遇见中书令，还能破例来这学宫求学。
他伸手，面色肃穆道：“请公主还我。”
“你那些雄心抱负，在没有踏入仕途之前都是空谈。”李婧勾着笑，她将手中的草纸轻拍在秦翊的胸口，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哪怕是入了仕，实现抱负也有万重艰险。”
“秦郎君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吗？”
“嗯？”李婧杏眸弯弯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秦翊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时，呼吸微滞。纵使他心中万千不服，他不得不承认李婧所说。
他不服气地扯过那些个草纸，低头将它们理平整道：“在下深知能得到入春闱的名额实属不易，自然会全力以赴。”
“想必秦郎君弹得一手好琴吧。”李婧眸光落在了秦翊的指尖上，语调带着几分玩意，“本公主常常难以入眠，改日倒可以为本公主抚琴。”
“李婧，这里是学宫，不是你勾搭郎君的地方！”藏书阁门口站着的阳羡见李婧手搭在秦翊胸口，故意放声道。
她的眼神早就瞥见了站在藏书阁层级上的萧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