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江南多雨,连日不开。
若是文人雅客,一人独处时,最喜临窗观景,品茗听雨。若三五成群,则会评诗论画,闲谈古今。总之,极尽风流雅趣之意。
可这淫雨霏霏对平民百姓来说,却是数不尽的忧愁。
农户们披着蓑衣,在田间挖沟泄水,将积水引入河渠,防止冬小麦因涝灾烂根。
不远处的山间有座望岳亭,从亭中向外看去,雨雾从谷底慢慢腾起,远山晕成淡墨,近处有一方水池,雨打荷花,便有雨过荷声细,茶烟入画轻。
“这明前龙井,配上这三四月份的桃花雨,茶汤更为鲜爽。”王曜轻轻啜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明前龙井的采摘期极短,需在雨季未来之前快速采摘,芽叶若受雨水浸泡,则会极大影响口感”,谢尧往炉中添了块松炭,不多时便有细密的气泡从壶底冒起,初如鱼目,渐成蟹眼,“王相来的刚刚好,雨亭听涛,煮茶品茗,别有一番滋味。”
王曜前几日到了谢家,宋瑞提前给谢尧送了消息,信中并未提及为何王曜会离开都城,只知走的匆忙,若是被皇上发现,被迫逃离都城,此时收留王曜岂不给朝廷留下谢家窝藏罪犯的铁证?可若不是收留,逼急了王曜,把他们暗地里那些勾当都捅出来该如何?
谢尧做事优柔寡断,不似其大哥果决,他还在思来想去,王曜已到了家门口,这才无奈开门迎客。
从亭廊走过来一个小厮,低声道:“二爷,客人们到了。”虽说谢沅常年在山里静修,不问世事,谢尧接手了家族事务,但家主名义上还是谢沅。
谢尧说道:“王相,您看?”
“走吧。”蒙宽为王曜撑起一把油纸伞,几人向谢府走去。
谢家正厅内。
“江南的雨还是这样,黏黏糊糊的,总不如北方透着爽利。”说话的是卢家家主卢俊文,浅褐肤色上两鬓微白,声音浑厚带有着关中人的爽朗。
崔佑站在正厅门口,微仰头望着廊檐下的两盏走马灯,灯罩是素色的绢面,绘着《兰亭雅集图》,雨丝斜斜打在灯罩上,晕开淡淡的水痕,倒让画上的山水温润了几分。
崔佑心里暗道,都道这谢二爷痴迷书法画作,而今看这屋内摆设确实如此,不似从前谢沅掌家般素有威严,如此只懂风月的家主,谢家衰败亦是迟早的事。
“看什么呢?”王徽音不知何时走到崔佑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
崔佑说道:“我在看廊檐下的走马灯,多年前描绘的是谢家先祖的功绩,如今却换成兰亭雅集,也不知是何故。”
王徽音怎能没听出来崔佑的暗讽之意,将话茬转手扔给了卢俊文,“卢家主可知为何?”
话还没传到卢俊文处,王曜和谢尧已从右侧回廊走至门口。
“王相。”
“崔兄,卢兄。”
“崔家主,卢家主,萧夫人。”
众人客套寒暄一番,只有王徽音见到王曜闭口不言。
谢尧并不知道其中原因,笑着说道:“王相与萧夫人久别重逢,今得一晤,正宜促膝话旧,共叙手足之谊。”
王曜没想到萧家竟派了王徽音前来,脸色一沉,说道:“萧振庭怎么不来?”
王徽音冷笑一声,说道:“这些年萧家事务都是我在打理,自然是我来更合适”,她往前走了两步,细细打量着这个从小宠着她,却缺狠心将她嫁到萧家的哥哥,“兄长老了,头发都有些花白了。”
王曜的头往后稍仰,尽量避开迎面呼出的温热之气,王徽音将细节看在眼里,她把这一切看作嫌弃,面无表情,内心却如蚁噬。
酒菜早已备好,谢尧带着众人在桌前坐下。
王曜说道,“诸位,今日邀各位来此,是为商讨几大家族存亡事宜。此前我已找过各位,可除谢兄外,其他几位并未下定决心。如今朝中形势如何想必诸位也看到了,还要对上面那位存有什么不该有的念想吗?”
多年官场的热炉已将这位权臣的五官淬炼的无比敏锐,没有人能从那双亮如弯钩的眼睛下逃脱,也无法从密如织网的言语中幡然醒悟。
谢尧心里直叫苦,这哪是他答应的,只是他迟迟不回话王曜就当他默认了,如再去反悔,倒显得谢家言而无信。
此刻他已然成了同伙,只能硬着头皮一干到底,“我谢家已在会稽屹立百年,比大裕王朝的时间还要长,数百年来封侯拜相者、紫袍加身者不计其数,说来惭愧,此等荣耀到此我一辈不增反减,京官寥寥,更无甚金鱼袋者。所持土地,奴仆已被收走半数,若某天我下至黄泉,不知有何颜面面对先祖啊!”
卢家的情形和谢家也差不多,只剩下商贸一路还算昌盛,卢俊文叹气道:“哎,王相,不是卢家不愿出头,而是朝廷有意削弱我们,若要顶头而上,下场恐怕和四年前的那些人一样凄惨。”
“卢家在前朝也是出过几名将军的,至今潼关的城门还刻着‘潼关戟,卢郎血’,如今畏畏缩缩,是被吓破了胆?”卢俊文的退缩让王徽音想到了她那无用的夫君,忍不住出语讽刺一番。
卢俊文褐色的脸上浮起片片红色,如同染了朱砂的茄子,气的胡子一撅一撅的,“萧夫人!我卢家如何,还容不得旁人置喙!”
谢尧忙安抚道,“卢家主莫要动怒,从前七姓世家只剩下四姓,如此生死存亡之际,我们更应该团结一致,一致对外。”
“崔兄有何高见?”崔佑迟迟不说话,彷如局外人般一杯茶接一杯茶的喝着。在场所有人,王曜最想探查他的意向,可以说他的态度会影响整个局面。
崔家是所有世家里受影响最小的,虽说无人担任三品以上官员,但礼部和工部仍有崔家的人,此外崔家的产业亦无太多减损,可以说是万分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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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能在如此情形下仍能保存自身,最重要是依仗晋王妃崔琰留下的名声,早在晋王妃入宫为教学女官时,她就以崔家名义开设书院,本是行仁义之举,也间接为崔家攒下了美名,无心插柳倒成了如今崔家的保命符。
崔佑自知崔家现在暂时安全,不用着急趟这浑水,他能来也是为日后寻个保障,此时缓则安,他颇有些云淡风轻说道:“崔家世授皇恩,必当结草衔环,不做半点逾矩之事。”
王曜冷冷的笑了几声,眼底覆着一层寒霜,“崔家无非是靠着晋王妃的那点名声才得以至今,可崔家主可别忘了,名声和已故的人一样,会死去会消散,在圣上那儿你们还剩下多少?千石还是百石?”
说到此处王曜稍作停顿,端起面前那杯已温温热的茶盏细细品茗。话不能说的太多,就如同这杯中茶水,不能不满如剩,亦不能过满溢出。
崔佑眉头一紧已是掉入王曜给他设计的陷阱,越是深思越是一步步靠近那条规划好的路径。
“若崔家主还在计算晋王妃的份量能撑多久,不妨回忆一下,晋王妃那些未面世的手稿都在谁那里。据我所知,晋王妃选定的人并非崔家那位江东才女,若那位继承王妃衣钵之人站出来,你觉得圣上还会对崔家手下留情吗?”
王曜轻飘飘的说出这段话,对崔佑来说等于给崔家下了一道催命符。
崔佑呼吸有些急促,连茶汤溅到手上都未察觉,先前那般松弛之姿变得僵硬紧张。
王徽音对自家哥哥这些手段早已熟悉,在座这些世家家主们,于世俗中身份高贵,自然才学,能力好像也高人一等,但终究没进过权力的染缸浸染,像王曜这种泡了几十年,早已化作溶液本身,沾上他的就会被无知无觉的销毁。
“兄长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你现在可是涉及谋逆的嫌犯,缙儿因此都不能参加科举,你当如给我一个交代?”
若不是王徽音提及此事,众人恐怕都忘了王曜此时是何种身份。
王曜狠狠瞪着王徽音,小时那样乖巧,而今性格变得嚣张刻薄,他以一种不可挑战的威严厉声道,“若连这点微末伎俩我都处理不好,这些年的宰辅算是枉做了!”
檐下灯绳旁的铜铃“叮铃叮铃”的哼唱一串春雨的音符,屋内悄无声息,只剩下王曜厚重的声音回荡着,迟迟不肯随风而散。
谢尧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问道,“不知王相可有妙计?”
王曜眯着眼睛,气息绵长的吐出一口气,说道:“圣上失德,臣子当以理匡正。”
崔佑说道,“王相是想重设宰辅班制,补缺拾遗,制约君权?”
王曜嘴角上扬,并不答崔佑的话。
风一吹,檐下的灯架便微微轻晃,灯壁上的会稽山似活了般,伴着雨水留下一圈圈墨色倒影,“谢兄,兰亭山水虽好,却不及以前先祖建功立业的明灯更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