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桑葚村后,托马斯和安德烈就和他们分开,埃德加跟着波特秘书继续前往黄昏牧场。
想要去到牧场不需要经过村子,而是要在村口转道一条小岔路。
波特秘书牵着马走在前面,这是一匹识途的老马,精准的辨认出那条已经被杂草掩盖的小路,提提踏踏着沿着魔物森林的边界走着。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看到了黄昏牧场的招牌。
这个招牌曾经应该有过辉煌,那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圆拱形的大门框,上方钉着一整棵橡树对半切开做成的招牌,写着黄昏牧场的名字。
但现在,辉煌不再。圆拱形的大门塌了半边,另半边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追随着倒向大地。
木制招牌也丢了起码三分之二的钉子,只剩一个边角挂在门上,在风中摇晃。
波特秘书抬头研究着寒酸的大门,然后转头对埃德加说:“看来你要更仔细的考虑如何分配补助金了。”
埃德加的脸色有些发白,闻言干笑了一声。
他们小心翼翼穿过不太安全的大门,正式走进牧场内部。
其实在门内门外看到的景物没有任何差别,因为黄昏牧场的围墙?篱笆?也不知道丢到哪里了,牧场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埃德加看到了大片大片,几乎一望无际的荒草,长达20年无人看管,它们放肆得长到了半人高,然后在秋天变得枯黄,又在冬天被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下面。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积雪陆陆续续的开化,埋藏在雪下的枯草也显露了身形。它们有的腐烂了,有些还没有,春风吹拂过,黄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深色的土地里冒出零星的绿意。
去年的荒草还没来得及处理,今年的草籽就又萌发了。埃德加感到一阵紧迫感。
他预感到自己会度过一个相当忙碌的春天。
走过原先是农田,但现在是荒原的土地,他们找到了前几任牧场主留下的建筑遗址。
那真的只能叫遗址了。
一栋三层洋房伫立在牧场的最中心位置,上面两层已经塌的差不多了,裸露出红色的砖墙。一楼勉强还居住的功能,但看起来还是十足的危房。
即使是波特秘书面对此情此景都沉默了。
半晌后,他对埃德加说:“我回去后会和各部门开个会,研究是否要酌情上调你的补助金金额。”
“那再好不过了。”埃德加苦笑着。
即使现状令人心碎,但交接还要继续。
波特秘书拿出黄昏牧场的地契,逐条向埃德加介绍。
“以这里为中点。”他指着建筑遗址,这屋子竟然还是坐北朝南呢,手指划向屋前他们刚刚走过的大片荒原,画了一个长方形,“这里你拥有120亩农田。按照地契,你可以在这片土地上自由种植、养殖、建设工坊,随便做什么。”
这是相当大的一块土地了,农田的东侧几乎和魔物森林接壤。
然后是建筑废墟的东侧,在建筑和魔物森林之间还有10亩农田。
建筑西侧是20亩菜园和花园,随便埃德加怎么支配。
屋后有一条河从魔物森林流出来,横穿过黄昏牧场。
波特秘书站在河边,指着一处残骸说:“这里的桥断了。”
事实上,这条河的水流并不湍急,埃德加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下河摸鱼,但河道确实有些宽,而且对岸的河岸更高,他就算游过去了也无法爬上岸。
所以修建一座桥是很有必要的。
“地契中写明,你在河对岸还拥有200亩农田。”波特秘书说,“但那就等到你修好桥之后再考虑吧。”
“我明白。”埃德加点点头,“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我需要慢慢来。”
“很高兴你懂得这个道理。”波特秘书把地契交给埃德加,脸上露出工作完成的舒心微笑,“那么,交接完成。我期待年底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好的,我一定尽力。”埃德加露出苦涩的笑。
波特秘书骑着马离开了,埃德加一人站在建筑废墟前,面对那扇斑驳的大门反复做心里建设。
“没事的,它不会突然倒塌……大概。”他嘴里嘟囔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一声难听的吱嘎声后,门颤颤巍巍的打开了。
埃德加看到了灰尘、蜘蛛网、和很多在阳光照射进来后慌乱地往黑暗处奔逃的小生命。
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墙上的裂缝、皲裂的地板、腐烂的家具和破碎的吊灯。
“……”
埃德加开始认真的思考:“如果我现在带着这1000金纳尔潜逃……”这一可行性。
“然后我就会再次沦落成流民。”他沮丧的耷拉下肩膀,认命了。
“唉,总之,先收拾一下吧。”
埃德加撸起袖子,不得不直面残酷的现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埃德加在一楼的杂物间里发现了扫帚、簸箕、水桶和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又在屋前发现了一个“谢天谢地还能用!”的水井。
他打了一桶水上来,把抹布投洗出来,又清洁了挂满蜘蛛网和灰尘的扫帚。
接着,他把脏水泼掉,重新打水,然后拎着桶,以一种大无畏的表情勇敢的走进建筑里。
开始大扫除。
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打扫,中途只吃了两个艾芙琳给他准备的小面包,其余时间都在和灰尘搏斗。
埃德加把所有已经腐烂,已经成为小生命巢穴的家具拖出去,放到空地上,准备之后和那120亩荒草一起烧掉,然后把扫帚举过头顶,开始清理粘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网。
灰尘和昆虫残肢随着他的动作扑簌簌落在他身上,其中还有一些活的,搬动好几条细腿在他身上慌乱的爬行。埃德加表情逐渐变得生无可恋,但又无法停止。
他甚至没有一件多的外套可以套在头上。
他把天花板打扫了一遍,又一遍,中间不断清理扫帚,直到所有蜘蛛网都被铲除。
这时他从杂物间里搬出梯子,祭出湿润的抹布,爬上梯子开始擦拭天花板。
一抹布抹上去,他才发现天花板竟然是奶油色的。
擦拭客厅天花板这个大工程让他花费了3个小时,四桶水,和小半条命。
前几任农场主留下来的洋房真的很大,光是客厅就有八十多平米,让埃德加打扫的腰酸背痛。
然后他再一次投抹布,开始擦拭窗户。
杀千刀的前任牧场主在客厅里装了四面大窗户,还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厚厚的灰尘使得如此优越的采光条件变得和没有一样。
清洁让阳光一点一点回归室内。
埃德加像每一个无法容忍房子变得脏乱差的主妇一样,忙碌地打扫着。他清理了天花板和窗户,又继续擦拭脏兮兮的墙壁。很多墙皮都已经脱落了,露出砖红的内里,有些地方还产生了裂缝,但埃德加别无选择,他只能尝试着把那些砖块擦得亮一点。
就连通向二楼的楼梯扶手他都用抹布仔细擦拭了,虽然现在即使他登上二楼,也只能看到断壁残垣。
所有地面上的部分清洁好后,埃德加灰头土脸的叹了一口气,锤了锤酸痛的腰,开始打扫地板。
用扫帚打扫三遍,再用抹布擦洗三遍,埃德加终于看到了深红色的地板原貌。
夜幕降临,埃德加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跪着擦地板,饿得肚子咕咕叫,这一刻他无比共情灰姑娘。
一个小女孩生长在类似的环境里还能保持善良,这简直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
埃德加只干了一天活,就觉得所有美好的品质都离他远去了。
最后他只来得及打扫完客厅,累得快要失去意识。
他跌跌撞撞来到屋外,用尽最后的力气打水,努力把自己洗刷干净,再把唯一的衣服搓洗了出来。
天气很冷,夜晚的温度降低到了零度以下。埃德加只拥有一身亚麻布的,打满布丁的长袖长裤,和穿在里面的不明材料的夹袄。
温暖主要由夹袄提供,他快速擦干身体就把夹袄穿到身上,这才没有冻得瑟瑟发抖。接着,他摸黑把外衣晾了起来。
黑暗中,魔物森林里传来不详的嚎叫,听得人心里发毛。但可能是太累了,埃德加完全没有感觉。
最后他几乎是昏迷在地板上的。
万幸,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没有感冒,衣服也晒干了。
埃德加穿上外衣,环顾空荡荡的客厅,意识到他必须去桑葚村里买一些东西了。
而在那之前,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三个小面包,又喝了很多井水。
面包在他的胃里膨胀,挤占着他的胃,饱腹感让他感觉很好。
埃德加出门,掩上几乎不起作用的房门,出发去桑葚村。
桑葚村一大早就很热闹。
住在乡下的人都起得很早,因为他们晚上不舍得点蜡烛,睡得也很早。
贝蒂的面包坊一清早就飘起炊烟,黄油和小麦粉的香气飘出去老远。
村口的磨坊里,科特大叔的毛驴也开始上工。小科特在毛驴面前挂上胡萝卜,驴子就开始一圈一圈绕着巨大的磨盘走路,一袋袋面粉被生产出来。
这些是制作黑面包的原材料,没有过筛,里面还掺杂了许多麸子、碎石子甚至木屑。制作白面包用的面粉要更贵一些。
不远处,老詹姆的肉铺开门了,一头鲜活的大肥猪被牵出来,就在门口宰杀放血。猪的惨叫声吸引了不少人来看,老詹姆的儿媳妇连忙端着盆来接鲜猪血,马上就有人表示要包圆这一整盆。
牧鹅的小杰克带着一群大白鹅大摇大摆的走过村里的泥巴路,他可威风了,鹅是村庄里的恶霸,连很多大人都害怕,很多同龄的小伙伴都羡慕他。
木匠铺和铁匠铺也开门了,托马斯出现在店门口,笑着和路过的每个人打招呼。
安德烈沉默地升起炉火,然后开始拉风箱。
老铁匠今天要制作一把砍刀,他负责打下手。
埃德加走进桑葚村里,他一路留心着周遭的景象。
桑葚村这个名字并不是无的放矢,村庄里到处都能看到桑树的影子,几乎每家每户的屋前屋后都种植着桑树,散养的鸡在桑树下啄食地上的虫子,春天到了,冻土开化,沉睡在地底一冬的虫卵开始蠢蠢欲动,而在它们爬上地面之前,先一步拜倒在鸡尖锐的脚爪和喙面前,命丧黄泉。
溜达鸡一口一个小虫子,高兴的咯咯直叫。
埃德加观察着那些开始冒出新叶的桑树,他猜村民们种植桑树是有目的的,这里可能产出桑葚和桑葚酒,那养不养蚕呢?
一边漫无目的的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木匠铺门前。
托马斯一下子就发现了他。
“哦!我们未来的大牧场主来了!”托马斯大声打着招呼,跑过来一把圈住了埃德加的肩,“昨天怎么样?我猜你在独属于自己的大牧场里睡了个好觉?”
埃德加无奈地说:“不能更好了,简直像睡在地狱里一样。”
异世界也有地狱的概念,托马斯瞬间理解了埃德加幽默,大笑起来:“天啊,这么惨吗?”
“你都不能想象我看到了什么,当我推开门……”埃德加竭力描绘着昨天的见闻和令人心酸的努力,不过朋友的倒霉事对倾听者来说就和乐子差不多,托马斯笑得不行,直到埃德加不得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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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抱怨,转而扶住托马斯免得他笑得太厉害摔倒在地上。
“你让我很难受。”他干巴巴得说。
“抱歉抱歉,我只是拥有非比寻常的幽默感。”托马斯抹掉眼角的泪水,埃德加打赌那不是因为心疼他的遭遇而流的。
“好了男孩,别气馁,我们早就知道你会遭遇什么了。”笑过之后,托马斯用力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他其实比埃德加矮半个头,年纪也更小,但总要摆出年长者的架势来,埃德加懒得纠正他,“毕竟那可是20年都没有人居住过的牧场了,老天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你的遭遇比我们预料的更凄惨一点,早知道我和安德烈昨天就应该来帮你。”
“那也没有必要吧,”关于这点埃德加的心态还是摆的很正的,“那只会多出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而已。”
“不不不,你没懂我的意思。过来吧男孩。”托马斯用力一搂埃德加的胳膊,强行给他转了个身,带他走进木匠铺。
木匠铺里的空间非常大,村民建房子总是不用考虑什么城市规划的,想盖多大的房子都行。空旷的店铺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个柜台,托马斯的妈妈莱拉婶婶坐在那里,对埃德加点头微笑。
店铺里的空地上散落着很多木料、木屑、半成品的家具和摆件,托马斯的爸爸正带着两个哥哥其中的一个折腾一个木头椅子,另一个哥哥独自蹲坐在一旁,为一张餐桌雕刻花纹。
埃德加只来得及说一句:“我会不会打扰你的家人们工作?”就被托马斯径直带到了后院。
“别担心,他们只是在店里做一些轻省的活计,真正的工作场地在后面。话说别管他们了,来看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
他走到后院里一栋独立的房子前,边推开门边说:“昨天一回到家,我就在为你准备这些,我知道你一定缺这些。先提前告诉你——不用谢,这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
说着,他让开身体,让埃德加得以看到屋里的景象。
像是仓库一样的屋子里摆放着好几件家具,埃德加看到了床、床头柜、餐桌餐椅、橱柜,还有一些木头做的瓶瓶罐罐和餐具。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托马斯笑着走进屋里,挨个点过这些家具。
“这是我从我家仓库最里面翻到的一张床,希望你不会嫌弃它的老气造型,老天啊这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款式了,这张床搞不好比我都大——不管怎么说,我在我家仓库里发现了一张无人问津的床,我爸爸告诉我这是很久之前一位客人订做的,但之后他跑单了,就这样。”
他指的是一张非常坚固的木板床,有粗壮的四条腿,做成弯曲的兽足样式,床头板雕刻着有些老气的蔷薇花纹,每一张木料都经受住了时光的考验,在阴凉的仓库里散发着历久弥新的光彩。
看上去铺上被褥就可以直接上岗。
托马斯继续介绍:“还有这两个床头柜,这是我自己的练手作,它们有点歪,希望你别嫌弃,至少别那么嫌弃,我当时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做好呢。虽然做完后就被爸爸骂了一顿。”
那是两个非常漂亮的床头柜,漆成温暖的奶白色,每个抽屉都拥有精美的花纹和花朵型的黄铜拉环,只可惜似乎是在基本功方面出了一些问题,导致两个床头柜的四条腿都不一样高,而且一个往左歪,一个往右歪,站在一起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学生。
但如果交换位置又会变成一对过分亲热的情侣。
“这套餐桌餐椅是我家几年前淘汰下来的,我爸爸的手艺,虽然它们年纪很大了但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妈妈看腻了。”
一张胡桃木的长方形餐桌搭配共计六把带扶手的椅子,桌面上有不少经年造成的划痕、磕碰伤,以及放过烫的锅碗导致的漆黑烫痕。
“哦,这个橱柜不错,这是我大哥的作品,他本来想送给自己心爱的姑娘,结果……唉,悲伤的爱情故事。总之,我大哥一看到这个橱柜就会流泪,不如交给你吧,你的泪腺看起来不那么发达。里面还有一些餐具和容器,那都是我们三兄弟练手的成果,算作赠品。”
橱柜当然也很漂亮,它是深红色,并不是后面上了带颜色的漆,而是木头本身就是这个颜色。托马斯的大哥确实尽了自己的全力来制作这个送给心上人的礼物,橱柜有接近两米高,下面是双开门的柜子,可以放置大件的汤锅或者柳条筐,上面也是双开门,但是美丽的彩绘玻璃门,里面是总共四排置物架,现在放了很多餐具和瓶瓶罐罐。
托马斯的话真的非常多,直到他意犹未尽地说完,埃德加才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艰涩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谢谢,托马斯,真的,我正需要这些,谢谢……我该给你多少钱?”
说着,他抓住了钱袋子,紧张得看着他。
并祈祷金发青年不要说让他为难的话。
托马斯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说什么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免费给你之类的场面话,这些虽然都不是新品,但从仓库里找出来也费了我不少事呢,我至少会赚个辛苦费和木料费的。”
埃德加松了口气。
他真怕自己会欠更多。
“我想想……这些加在一起,就算你5个金纳尔怎么样?送货上门。”
埃德加没有犹豫,立刻掏钱:“好的,谢谢你。请帮我送到黄昏牧场。”
托马斯笑着收下钱,然后摇摇头:“你应该先考察一下市价,然后砍砍价,活用你的技能,记得吗?”
埃德加道:“我相信你给我的已经是优惠价了。”
托马斯展开大大的笑容:“你的感觉非常正确!这确实是优惠价,因为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