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学习新事物的能力很强，也很专注，开考前已是胸有成竹。
一向讨厌背诵的盛羽瞪大眼睛看着阿烛手中抱着的半人高的卷籍，发出夸张的惊叹声：“这才三天，阿烛姑娘你全记住了？这也太厉害了！”
“看来以后宫主抽背我功课前，我都不用拜文曲星了，直接拜拜你就好了。”
“我可能只是恰好擅长此道。”
她今天是来还书了，只是卷籍太高，挡住了她的视线，直到听到声音她才谨慎地停住脚步，以免撞到人。
“歪门邪道。”在阿烛看不到的地方，宫竹推了一把盛羽，盛羽立马会意，接过阿烛手中的卷籍，“给我吧。”
“多谢。”阿烛没抢过他，只好放手。
盛羽看阿烛一个小姑娘端得那么轻松，以为没什么重量，真到接手了才知道这一打卷籍死沉死沉的，他脚下一个跄踉，摇摇晃晃半天才稳住身形。
阿烛着急地虚扶着他，“少司，要不还是我来吧？”
宫竹的房间就在她院子隔壁，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若不是撞上两人，没准她都送到宫竹房中了。
盛羽想要摆手拒绝，才想起自己手上正端着东西，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可以的！”要是连这点东西都搬不动，回玄宫后还不知道宫竹要怎么“折磨”他呢！
一想到这，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宫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着痕迹地挤在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中间。
阿烛看着他眼前的红绸，总是下意识觉得他看不清路，想要多照顾他一点，待手拉住宫竹的衣袖，才反应过来这举动多冒犯。
“姐姐……”阿烛正准备收回手，宫竹突然偏过头，好似真的看不见般停住脚步，局促道：“光太亮了，我有些看不清……”
阿烛松了口气：“那我牵着你？”
宫竹脸上的颓丧之色眨眼间消散，他明朗地笑着，一口答应：“好。”
盛羽：“……”
玄宫这次考核是临时通知的，仅在玉金招人，所以考核场地也设在玉金城。这倒省去了阿烛东奔西走的麻烦，翌日清晨，她吃完早饭就去了考场。
当天来的死魂也不少，阿烛赶来时其他死魂已经排起了长队，在灵婆婆的检查下拿过姓名玉牌进了考场。
阿烛好笑地看着明明是来送考，却紧张地在原地徘徊的盛羽，“怎么紧张成这样？”
盛羽语无伦次地说，差点咬到舌头：“没有，我哪有紧张，我怎么可能会紧张，我可是少司大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一点都不紧张！”
宫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轻声道：“姐姐，考试顺利。”
“会的。”
灵婆婆佝偻着背，沟壑交错的面目透着枯木般的僵硬，但她动作并不慢，甚至可以说迅速，不一会儿就到阿烛了。
阿烛走上前，发现灵婆婆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灵婆婆耸拉的眼皮微动，那双昏沉的眼睛因阿烛的靠近亮起，她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的姑娘，然后拄着拐杖，一边念念有词地说着古老的符文，一边缓慢地围绕着阿烛走了三圈。
这是前面的死魂从未有过的待遇，阿烛不由紧张起来，她身份不明，不会因为这个被刷下去吧？
很快，阿烛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灵婆婆身量不高，只到阿烛腰间。见灵婆婆慢悠悠地停在她身前，费力地抬头看她，阿烛下意识后退一步，单膝跪地，乖巧地听她说话。
灵婆婆笑眯眯地举起拐杖，用上面绑着的鲜艳红穗在阿烛左右肩头扫了扫，慈祥地夸了一句：“好姑娘。”
阿烛懵懂地看着她，灵魂随着红穗的轻抚漂浮在了半空中，轻松了不少。恍惚间，视野好像也变清明了。
阿烛最近看过不少有关冥域的卷籍，意识到对方在给自己赐福后，阿烛感激道：“谢谢婆婆。”
排在阿烛身后的死魂们反应过来，不无惊叹，要知道灵婆婆在玄宫的地位可不低。
传闻中，灵婆婆之所以能留在玄宫是因为灵幽城主。当年八十七城异端肆虐，灵幽城主为安抚众鬼，曾私下巡访过八十七城各城。
怎料异端得知此消息，在玉金设下埋伏，要不是灵婆婆提醒，灵幽城主不死也要重伤。后来为表感激，灵幽城主慷慨赠予灵婆婆了一道福泽，帮助她抵御异端侵扰。
出乎所有死魂意料的是，灵婆婆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个福源深厚的死魂，不久后就在这道福泽中悟出了些许道法，修为不断精进。直到如今，也鲜少有死魂能看出她老人家修为深浅。
灵婆婆坐镇玉金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为其他死魂赐福。可见能得到她的青睐，是多大的福气。所以直到阿烛进了考场，外面的死魂们仍在议论。
只有一魂，他静静地站在众鬼之后，隐身于所有事物之外，像个不会动的木偶，感知不到外界任何纷扰。
那双被红带遮住的漂亮眼睛依旧紧闭着，却穿过魂潮，清晰地圈住那抹身影。
宫竹捂着眼睛痛苦地呢喃着：“原来你真的把福泽赐给了她，赐给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鬼魂……”
面对考场中那些好奇的目光，阿烛友善地给予回视。
“玄宫设科取士，非徒观其文采，实欲验其德行。望诸位周知，入场后不得喧哗私语，如有怀挟文字、交通嘱托者，一经查出，黜革治罪！”
参考的死魂们按照自己的玉牌坐下，作揖齐声应道：“是。”
考试开始，风过屋檐，檐边银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阿烛不缓不慢地作答，竟觉得越写越精神，不知不觉中她已沉浸在书写中，无法自拔。待她收笔，才发现院中不对劲之处。
银铃不时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周围除了她之外的所有的死魂都趴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的，活像被什么迷晕了过去。
阿烛稳住心神，眨眼间周围飘荡起浓密雾色。
视野受限，阿烛没有轻举妄动，她安静地站在原地，很快便听到雾那头传来两个孩童清脆的声音。
“姐姐，这是我给你编的花环。你戴着看看，看看合不合适？”
“很好看，也很合适。”过了半响，女孩犹豫地问：“母亲让你留在我身边，你心中可曾有过怨言？”
男孩声音听起来很轻快：“能跟在姐姐身边，我很开心。”
阿烛眉头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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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到女孩温和地说：“不用担心，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你若不愿，我就让母亲放你走，她会答应我的。”
“我不想离开，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关着姐姐？”
男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倔强，好似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决不摆休。
“……”
阿烛跟着沉默。
天色一下子暗淡下来，风过屋檐，尽显萧条之色，阿烛抬头，便看到上面站着一熟悉的身影。
无相鬼！
与上次见面相比，这一次无相鬼的轮廓更加清晰，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个女子的身形，但她脸上依旧戴着兔纹面具。令阿烛感到心惊的是，她周身的肃杀之气丝毫未减，甚至更甚从前。
几天未见，她干什么去了？
阿烛警惕地问：“你到底是谁？”
一眨眼的功夫，那抹身影猝然从屋檐上消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阿烛背后。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阿烛反应迅速，挡下了无相鬼的袭击，岂料无相鬼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难缠，甚至更加暴虐……对方竟直接利用戾气镇住了她！
无相鬼从阿烛背后探出头来，状似亲昵地将下巴抵在阿烛肩头，手上的剑却直接搁在了她脖子上。
阿烛身子僵硬，无相鬼身上森冷的戾气压得她动弹不得，甚至有种灵魂被吸噬的难受。
此刻，她无异于刀俎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阿烛眼珠子转了转，暗中调动体内的引生之术。见无相鬼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她努力扬起下巴，斜目看她：“你想杀我？”
面具下，那双模糊不清的眼睛迷茫了一瞬，然后猛地在阿烛腰上推了一把。
无相退散，雾气消失，阿烛被推得趔趄一步，堪堪站稳后，她大口大口吸着气才勉强缓过劲来。再抬头，考场不知何时竟只剩下她一个人。
“意志坚韧，不为戾气所染，是块好苗子。”见阿烛还在状态外，戴着红色鬼面面具的女子拿着一块姓名玉牌从阁中走出，她笑眯眯地说：“阿烛姑娘，你通过玄宫的考核了。”
另一个戴着黑色鬼面面具的人紧跟在她身后，看向阿烛的目光锐利，满是慑人的锋芒和令人不适的探究。
阿烛丝毫不惧，不卑不亢地作揖：“不知大人是？”
红面指尖勾起拖地长辫，漫不经心地说：“两个玄宫杂役罢了。”
话音刚落，凌厉的风劲猛得将考场大门刮开，木门承受不住重量，在墙上撞了一下又反弹回来。还不等阿烛反应，宫竹只身一人匆匆闯了进来。
宫竹嘴唇紧抿着，他手中攥着红绸，面色阴沉地盯着红面，讽刺道：“两位不好好跟在冥主身边，在这装什么杂役？”
冥主虞春秋？阿烛眉头微挑，她就知道这两人身份不简单，未曾想过她们竟是冥主麾下绰号“双面”的双生子刺客——红面和黑面。
“噗嗤……”站在红面身后的黑面双手环抱，反刺道：“寒临宫主，你不好好在你的玄宫待着，跑到八十七城一个最不起眼的玉金城来干什么？”
寒临宫主？
察觉到阿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宫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