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周绍瑛从未将之放在心上。
这是一个对他而言有些陌生的词汇。
人类所有情感中,最非理性的一种。
无非是多巴胺的欺骗,出于利益的伪装,和一块用来掩盖脆弱人性的遮羞布。
……算了,何必如此刻薄。
周绍瑛再三思考,觉得是自己傲慢了,他对此进行了自省和反思。
年少时期的周绍瑛,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不近人情,但稚嫩且俊俏的脸庞已经非常出色了,在同龄人中,出挑的像那只鹤立鸡群的鹤。
即使刻意冷着脸,也免不了一些让他分外困扰的目光。
有人追求他,试图用情感打动他,做出一些被不解风情的他判定为“别有用心”的事情。
那个年纪的周绍瑛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言语的分寸,当然,他自己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母亲常常担忧他会孤独终老,因此惋惜他偶尔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哑巴。
周绍瑛觉得这是一件很无理取闹的事情,并为此对母亲表达了明确的不满和控诉。
母亲更无语了。
有一点生气的周绍瑛,转头拎出试图把一整个苹果往嘴巴里塞的蠢弟弟。
他板着脸,问母亲——弟弟这么笨,以后沦落到去要饭怎么办?希望他不会长成一个傻子。
母亲优雅地朝他微笑,手指往外一指,心平气和地请他滚出去,不要打扰她赏画的兴致。
她刚兴致勃勃地准备欣赏一幅自己重金购得的画作,可惜被蠢儿子破坏了心情。
周绍瑛看见过那副挂在收藏室的画,恕他直言,画面无序,过于抽象,和蠢弟弟三岁时的涂鸦有一拼之力。考虑到它高昂的价格,这是一笔投资回报率极低的消费。
当然,如果母亲买下它的目的是为了避税,那另当别论。
他当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这会破坏掉他和母亲之间原本还算良好友善的母子关系。
大学时期的周绍瑛已经很平和了,得益于他日渐不近人情的气质,他已经很少碰到让他觉得困扰的爱慕者了。
一位朋友向他兴奋地诉说新恋情的甜蜜,并为此展开了一系列甜蜜的幻想——朋友甚至想和对方结婚,和那位可怜的、被无端卷入这些豪门破事里面的灰姑娘。
如果朋友的能力足够,态度强硬足以对抗家族的压力,周绍瑛是绝对不会持这个态度的。
他冷静地向朋友列举了他们双方家境、性格、未来道路的不同,等等一系列不可调和的矛盾,并预言了这段感情必然失败的结局。
朋友愤而离席,痛斥他过于傲慢,周绍瑛只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三个月后,朋友和他的女友果然分手了。
这段短暂的金婚来得快去得也快,朋友前段时间的海誓山盟,在这点浅薄的爱意消散时,也随之化为了虚妄。
…
所以,在他得知蠢弟弟为爱失去理智,也就是周绍瑛第一次听说“景凌”这个名字的时候。
他觉得这是一件荒谬的、不可理喻的事情。
周绪琦他是疯了吗?
蠢弟弟的智商和意志力双重沦陷,他疯狂又冲动,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沉沦在爱情中的男人。
…还是完全倒贴的。
周绍瑛已经很久没有感到怒火中烧的情绪了,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所以他让人去调查景凌的资料,调查她的背景、生平,试图找出任何能证明她“别有所图”的证据。
他还抱着一点可笑的、愚蠢的希望,希望弟弟只是想拥有一件昂贵的、但很快就会让他厌倦的玩具,哪怕他现在正为了这件玩具要死要活,演绎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愚蠢行为。
很抱歉,他并非有意侮辱那位小姐。
怒火中烧下,周绍瑛试图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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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周绪琦将景凌强行带回老宅,不顾女方的意愿,毫无廉耻地当众宣布他们会结婚——朝着他这个大哥。
周绍瑛先是震惊,然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几乎是瞬间,他明白了对方这样做的用意。
正是因为明白,周绍瑛甚至感到有那么一点不可置信。
弟弟在挑衅他,他害怕自己兄长会夺走他的爱人——多么荒唐可笑的想法。
周绍瑛因为弟弟放肆而无礼的卑劣臆想感到愤怒,甚至是羞辱。
…
这两个疯子。
周绍瑛并不愿意搭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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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恐惧,全都搅拌在一起,成了一杯毒酒,他日日饮下。】
关于大哥。
周绪琦当然知道,大哥是爱他的。
他记得那只猫,虽然大哥冷冰冰地皱着眉头让他们都滚出去——大哥有洁癖,小猫却试图爬到他的头顶。
但还是默许了他养小猫。
从小到大闯的祸,总是被大哥无声地收拾干净。
年少时甩手不干的烂摊子,他绝不继承家业,他要去追求梦想。他和大哥大吵一架,但最后彻夜处理那些原本属于他的工作的人,还是大哥。
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实在刻薄,周绪琦觉得有时候他其实可以不说话。
…
关于景凌。
周绪琦有时候会觉得,他爱上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幻影,一道随时会从他指缝中流走的月光。
他爱上了一场雾。
他无法用语言精准描述那种感觉,但周绪琦有时候会痛恨自己过于敏锐的直觉。
景凌偶尔会回应他,但她的爱意里总带着一丝心不在焉,仿佛在履行一个程序,连悲伤和快乐都像隔着一层玻璃,让人看不透彻。
她在看他,或是这个世界的时候,不经意间会带着一种淡淡的审视和疏离,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宽容和漠然。
…为什么?
这种若即若离几乎逼疯了他。
周绪琦得不到全部的她,这让他痛苦得想要死掉。
于是,爱很自然地滋生出恨。
他恨她为什么不能爱他,哪怕一点点。
他抓不住她。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抓不住,周绪琦可以用财富,用手段,甚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让她歉疚,从而强行把她留在身边,困住她,但他永远感觉不到她是属于他的。
他的爱人如此的傲慢,这种傲慢不是贵族式的居高临下,而是一种非人的平静。她在俯视,她在凝望这个世界。
所以,周绪琦做了一件事情。
他将景凌带回了家,他要和她结婚,他逼问她是否对大哥产生了兴趣。
他成功看到了景凌眼底的错愕,也看到了她那双清凌眼眸里…倒映出来的他的疯狂,他终于撕破了她那层平静的面具。
那就恨他吧,恨也好,总比视而不见的好。
周绪琦渴望看到她真正的情绪,无论是愤怒,恐惧,还是厌恶。只要是真实的,这就能证明,她是存在的,她是鲜活的。
当然,这个举动还有第二个目的。
他想用最尖锐的方式,刺破大哥的假面,逼出他的答案…大哥对景凌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宽容。
周绪琦宁愿大哥暴怒地揍他一顿,也不愿在大哥脸上看见任何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沉默。
否则,那将坐实他最大的恐惧。
也是因为他太痛苦了,痛苦到无法独自承受,他本能地想要把最亲近的大哥也拖下水。
这是周绪琦内心深处最卑劣的念头,仿佛这样,就能有人来分担他的煎熬。
或者至少——让大哥亲眼看看,他被这份爱情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
周绪琦觉得自己像书中人。
而他爱上了那个可能随时会合上书页、离他而去的人。
…
求你认真地看着我。
求你留下来。
求你爱我,像我真的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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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到这对兄弟之间的暗潮涌动,景凌思索了很久,也只想通了一点点。
算了!就当是金主坏掉了。
小圆:【实在不是很明白,宿主为什么坚持称呼周绪琦为金主,这是什么癖好?】
景凌:爱称,爱称懂不懂?
就像叫甲方爸爸一样,不代表甲方真的可以当她爹。
再说了,金主就不能给她当狗了吗?!
【……】
小圆很想反驳,又觉得宿主的逻辑无懈可击。
由于最近周绪琦实在是有一点过分。
景凌决定小小地报复他一下。
玩家又想到金主那位傲慢的大哥,上次非常可恶地拒绝了她,一个绝妙的坏点子浮现心头。
*
周绍瑛已经连续几天收到骚扰短信了。
是那个叫景凌的女人发过来的。
“……”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你很爱你的弟弟】
没头没尾的一句。
周绍瑛面无表情地将那个号码拉黑。
.
第二天,又是两条。
【你希望他受到最小程度的伤害,哪怕他恨你,你也要当这个恶人】
【可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周绍瑛再度将她的新号码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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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为什么如此容忍我的存在?】
【在我挑衅你之后。】
“……”
“……”
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号码。
周绍瑛本来还是不想搭理景凌,这段日子他忙于工作,很少回家,无论出于什么立场,他都该保持和她的距离。
但周绍瑛在三日后,也就是他生日那天。
他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是景凌送过来的。
包装精美的礼盒内——
静静躺着一双定制的手工黑色薄底皮鞋,漆皮红底。
那一点艳色的红,几乎灼痛了周绍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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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凌再次踏进这间冷冰冰没什么人情味的书房,她饶有兴致地再度打量一圈四周,随后看向办公桌后坐着的男人。
对方今天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哪怕是礼节性质的,那双漂亮剔透的眼睛,此刻正漠然地望向她,问。
“景凌小姐,你想做什么?”
玩家若无其事,“只是有一点好奇周先生的想法。”
周绍瑛的态度冷漠且严厉,是冷冰冰的推拒,和一点隐藏在眼底的责怪。
“你是阿绪的女友,你不应该和我有任何牵扯。”
责怪她的滥情和无所顾忌。
玩家有一点小生气。
她拿出手机,给金主无情地发去了分手短信,并将页面展示给周绍瑛看。
“现在可以了吗?”很无所谓的态度。
分手又不是离婚,单方面就可以决定的事情。
她成功在男人这张英俊的脸上看到愕然,随之而来的是一点尖锐的怒意。
周绍瑛很快调整好情绪,冷淡而快速地解释。
“因为你和我最小的妹妹很像。”周绍瑛的眼前闪过景凌那张稚嫩的证件照。
“你才二十岁,甚至比她还小一岁,你有大好的人生,所以我不想毁掉你。”
“你说得对,封杀你,迫使你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国家,让你再也无法出现在阿绪面前。我当然可以这么做,我两年前就可以这么做。”
这是景凌第一次听周绍瑛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的眼中有对于后辈的容忍、也有怀念——他似乎将她当做一个任性的妹妹,一个任性的孩子。
是对已逝亲人怀念的投射吗?
看着面前鲜妍美丽的年轻女生,她是天真的,无畏的,隐藏在冷淡外表底下的一点恶劣,眼角眉梢都是生动的。
……弟弟大约很乐意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周绍瑛想。
“安分一点,做一个好孩子。”他轻声道,还是准备宽恕她的任性。
玩家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离开。
“好啊。”
“大哥。”她这样称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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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绍瑛觉得自己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但他向来愿意承认,并且及时校准错误。
景凌为什么来找他?是为了离开。
她大约还是无法容忍过于缠人的爱人,她厌倦了,所以找了个最简单的途径。
向他求助。
被拒绝后,她转而挑衅他。
是希望他在被冒犯的恼羞成怒下,将她送走,拆散她和弟弟。
…
周绍瑛决定成全景凌。
因而,这天晚上,他出现在了老宅。
自从上次撞见,那以后,他有些日子没踏足过这里,乍一看竟觉得有些陌生。
二楼的灯没有开。
他的手指刚触碰上开关,还没打开——
他被一双柔软的手从身后抱住腰。
“今晚怎么才回来?”
是有一点撒娇的抱怨语气,带着困倦的尾音。
他闻到缠绕上来的,陌生的发香。
…
男人的身体正好站在暗处,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脸庞,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清冷,他背对着,因而只能隐约看见侧脸分明的轮廓。
浓密的睫毛微颤,在那张冷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很勾人的弧度。
他僵在原地。
她的手从他的腰慢慢往上,调情一般,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勾住他的脖颈,让他顺着她的力道,转过身来。
进而捧住他的脸。
他只觉得对方整个身子都陷在他的怀抱中,如同捧住了满团软云般的香气,让人神智不清。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却吻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