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卯看秦川有些发愣,脸颊绯红的她,鼓起勇气,主动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一把抓住了秦川的手。
手心滚烫,汗津津的。
“走……走嘛……我,我带你去见我阿爸和阿妈……”
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鼻音,撒娇味儿十足。
秦川:“……”
看着前方喧闹沸腾的寨门,再瞅瞅身边这位已经单方面认定他的“虫族女王”。
忽然觉得,那还没照面的恶蛟,可能都比眼前这桃花劫要好对付得多……
硬着头皮,秦川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阿卯拉着,在一大群苗女嘻嘻哈哈、银铃般笑声的簇拥下,朝着寨子走去。
离寨门还有老远,就看到黑压压一片人等在那里!
真是全员盛装出席!
女人们身上的银饰多得晃眼,头冠、项圈、手镯、腰链、脚环……走起路来叮铃哐啷,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耀眼的白光,简直像移动的银矿。
男人们则大多穿着深色的土布苗服,外罩黑色斗篷,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子久居山野、与自然搏斗留下的粗粝和神秘感。
为首的是个目测年过五旬的老者。
个头不高,但精悍得像是山崖上经历过千年风雨的黑铁木,每一寸肌肉都透着力量感。
皮肤是常年日照的古铜色,皱纹如刀刻般深邃,尤其那双眼睛,锐利得跟盯准了猎物的老鹰一样,闪烁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智慧。
但他身上萦绕的那股气息……
秦川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
右眼深处,一抹极淡的金光流转即逝。
破妄神瞳下意识运转。
嘶……
这一看,让他心底微微一惊。
这苗王周身,缠绕着一股极其强横、却又无比诡异、甚至带着浓浓不祥与阴晦的气息!
那绝非正统的武道罡气,也非修仙者的清灵之气。
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原始、仿佛与山林精怪、幽冥鬼神做了某种交易换来的力量!
磅礴,却带着代价。
是巫术!而且修为极深!
这苗王,是个将巫术修炼到极高境界的强者!
阿卯拉着秦川,快步走到苗王面前,声音雀跃得像只百灵鸟:“阿爹!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高人!秦川!”
“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嘞!厉害得很!”
“有他出手,这次肯定能把那头孽龙收拾得服服帖帖!”
苗王闻言,那双鹰目瞬间精光爆射,落在秦川身上,上下下下仔细打量了个遍。
目光火热,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欣慰?
刚才早有腿脚麻利的下人跑来禀报,这年轻人喝下了女儿敬上的三碗酒,尤其是最后那碗同心酒。
那就是自己人了!
是得到祖宗规矩认可的准女婿!
苗王脸上顿时绽开笑容,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透着由衷的欢喜。
他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西南口音:
“尊贵的客人咯!你能看得起我们这山咔咔,随我女儿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是我们整个苗寨天大的荣幸和光彩!”
旁边一位族老立刻恭敬地递上一个硕大无比、边缘包银的牛角杯。
里面盛满了清澈见底、却香气极其浓烈扑鼻的酒液,一看就是陈年佳酿。
“请贵客干了这碗牛角酒!”
苗王双手郑重其事地捧起那沉甸甸的牛角杯,递到秦川面前。
“这是我们迎客最高、最重的礼仪咯!是真正的英雄酒!还请贵客莫要推辞,给我们这个面子!”
这牛角杯体积惊人,里面的酒少说也有两三斤!
而且还是苗家自酿的高度蒸馏酒,烈性十足!
阿卯在一旁看得有点急,小手悄悄拽了拽秦川的衣角,小声飞快道:
“你抿一口意思哈就行咯,没得那么多死规矩,莫要硬撑,这酒烈得很,后劲大……”
她是真担心秦川刚才连干三碗,现在再灌下这么一大杯,怕是要当场表演“醉卧沙场”了。
秦川却是呵呵一笑,浑不在意。
伸手接过那分量十足的牛角杯。
“苗王太客气了。盛情难却,却之不恭。”
说完,仰头!
咕咚!咕咚!咕咚!
喉结有力地滚动,清冽的酒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下降!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
这么多烈酒……一口闷?
这年轻人是酒仙转世吧?这酒量还真不是吹的。
短短几秒!
哐!
秦川将滴酒不剩的牛角杯倒扣过来,亮给所有人看!
面色如常,气息平稳,眼神清明!
“好酒!够劲!”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喝彩!声浪几乎要掀翻寨门!
“喔!!!!!!!”
“好酒量!好汉子!巴适得板!”
苗王看得眼睛发直,随即爆发出洪亮的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高人!不愧是……哈哈哈!我女儿有眼光!有眼光!”
他越看越满意,这女婿,要得!太要得了!
“贵客临门!是山神的恩赐!打开寨门!请贵客入寨!”
苗王大手一挥,声如洪钟!
顿时!
寨门内外,早就准备多时的男人们立刻抄起各种古朴甚至原始的乐器!
牛角号吹出苍凉悠远的长鸣!铜锣敲得震天响!芦笙吹出欢快复杂的调子!还有各种竹笛、木鼓、兽皮梆子……
呜哩哇啦!叮铃咣啷!咚锵咚锵!
虽然调子原始粗犷,甚至有些杂乱,却混合成一股极具山野生命力和热情的交响乐!
女人们则一拥而上,围着秦川,踩着鼓点,跳起了热情奔放的迎客舞!
银饰叮当碰撞,清脆悦耳;五彩的百褶裙摆飞扬,如同绽放的花朵;一张张洋溢着真诚笑容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
秦川被这纯粹而热烈的气氛深深感染,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在众人的拥簇下,他走进了这座隐藏在十万大山深处、与世隔绝的古老苗寨。
寨子规模颇大,完全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全是黑瓦木墙的吊脚楼,竹楼错落,古意盎然。
许多阁楼的窗台、屋檐下,都挂满了一串串火红的干辣椒、金黄的玉米棒子、各种风干的野鸡野兔肉,还有散发着奇异药香的根茎草药。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烟味、草药清香、泥土腥气以及淡淡霉味,混合成一种独特而原始的、属于大山深处的气息。
路上碰到不少闻讯赶来的寨民,无论老少,都好奇又敬畏地看着秦川,纷纷抚胸躬身行礼。
很快,众人来到寨子最中心、用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
热闹的人群这才逐渐散去,各回各家,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和谈论的话题。
苗王看着秦川,语气带着些许歉意和自豪:
“贵客,我们这里深处十万大山,穷乡僻壤,要啥啥没得,生活条件简陋得很,比不得外面世界的花花绿绿、灯红酒绿。”
“实在是委屈您了,还望贵客多多包涵,莫要嫌弃。”
秦川笑了笑,目光扫过周围古朴的吊脚楼和远处苍翠的群山:“山清水秀,人心淳朴,与世无争,自有一番天地。挺好。”
苗王闻言,脸上笑容更盛,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好奇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贵客一身修为……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冒昧问一句,您如今……究竟是到了何种境界咯?”
“不瞒您说,如今这世道,天地灵气稀薄,大道式微,正统的修道之人,几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就差不多绝迹咯。”
“绝地天通……传言非虚啊。”
“现如今,也就龙虎山、蜀山还有几个闭关不出的老牛鼻子,还算勉强摸着点门道,但也比我们这些旁门左道,实在强不到哪里去咯。”
“剩下的,都是练武修罡气的了。”
“像您这样……气息纯正深邃、宛如古修再世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生生的!真是开了眼咯!”
秦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他修的《混沌炼体诀》源自上古,自成一体,与已知的任何修炼体系都迥然不同,牵扯甚大,实在不好解释。
见秦川笑而不语,苗王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以为自己唐突了,连忙拱手致歉:
“哎哟!瞧我这张老嘴!是我冒失了!山野粗人,不懂外面的规矩,贵客您千万莫怪!莫怪!”
“小女能请动您这尊大神,来解决我族千年困扰,已是天大的恩情和造化了!”
“您若真能解决那孽畜,苗疆上下全族,必将奉您为世代恩人!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秦川点点头:“我既答应,自会尽力。”
接下来,苗王絮絮叨叨,开始跟秦川说起苗疆蛊族漫长而坎坷的过往。
在这片广袤的天地中,苗疆蛊族因其修炼方式的诡异和破坏力,一直被主流视为邪魔外道,常年遭受打压和排挤。
但他们凭借着惊人的韧性和对祖先的承诺,竭尽全力,始终将巫蛊之术的传承艰难地维持了下来。
几百年前,世间还能偶尔遇到一些正道修仙的高人,心懷慈悲,会出手帮他们缓解一部分五弊三缺带来的痛苦,让他们得以勉强支撑。
可到了近代,尤其是最近百年,世道剧变,乾坤颠倒,阴阳逆行,灵机枯竭。
真正的正道高人几乎已然绝迹。
苗疆蛊族的处境越发艰难困苦,族人深受五弊三缺反噬,很少有人能活过五十岁,凄惨无比。
除此之外,苗疆祖地所在的这片山脉深处,不知何时,竟来了一头恐怖无比的妖龙!
它时不时就下山兴风作浪,祸害寨子,吞噬人畜。
苗疆一族既不愿也无力迁徙,放弃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盘,只好硬着头皮与那妖龙周旋、对抗。
几百年的残酷交手下来,那妖龙借着地脉灵气和吞噬血食,变得越来越强,而苗疆却在不断衰落,早已不是对手。
近几十年来,全靠着偶尔还有一些其他的旁门左道高人因各种原因前来助阵,才堪堪勉强支撑,没有彻底灭族。
两人聊了很多。
从苗疆的古老历史,聊到巫蛊之术的核心传承与禁忌,再聊到如今举步维艰的现实处境。
秦川静静听着,对这片神秘的土地和这群挣扎求存的人,多了几分深刻的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