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
黎雾柏明明没有从一大摞合同抬起头来，却仿佛见到许秘书因为难而发青的脸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眉目儒雅，碎发漆黑，指腹的黑玉石扳指倒映出几分光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严丝合缝。
他眼底毫无波澜，尽管并没有说什么话，举手投足间却有种让人难以忽视其威严的强势气场。
更让人难以想到，黎雾柏早晨竟然会一时兴起在医院耽误时间，差点错过与合作方会面的机会。
许秘书敛了敛心神，压下心神。
他不知该不该把对面拙劣到好笑的发言告知大少，因为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
但他垂头周旋了两句，发现对方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沟通效率极低，不禁拧紧眉头，精干简练的面孔难得露出裂隙。
“三少把电话给人了。”
许秘书隐隐约约觉得声线有些耳熟，却说不上来从前在哪听过，为难地扶了扶眼镜，脸色犹豫。
黎雾柏清楚许秘书的行事手段。
许秘书从他进公司后跟随黎雾柏，数年来协助他处理过许多棘手的项目，拿不准的事情向来会同黎雾柏商议，只是却很少在私事上犹豫。
三弟黎玉林才从国外回来不久，而因为黎父的病情加重，董事会将提前做好黎氏财团股份分割的准备，以考量未来将由谁接收财团。
而黎雾柏只是履行提醒他明早需要前来开会的义务，谁会想到黎玉林半天都不接电话。
而就算接了，瞧许秘书的反应，明显黎玉林电话那头并不是他本人。
黎雾柏不明白许秘书犹豫的原因。
他接过许秘书的通讯，朝话筒那头淡淡道：“告诉黎玉林，如果他不来的话后果自负。”
郁汶好不容易熬到话筒那头讲话罗里吧嗦的人离开，结果又换做一道慢条斯理的声线。
他拧了拧眉，陌生又恼人的背影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
对方真的是……小情人吗？他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但先前和罗里吧嗦的人争论宠爱的话已经放出口，要撤回已经存在难度，反倒害郁汶自己丢脸。
郁汶认为对面两个人已经互通口供，默认现在与他通话的装货不过是在故弄玄虚，冲着自己挑衅，羞恼道。
“三少现在在我这里，他不会去你那里的！”
“……”
黎雾柏掀起眼皮，关了免提后，青年清透的嗓音仅仅落进一人的耳畔，被主人尽收耳内，却也显得莫名其妙。
许秘书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言语，忍到极致也只敢将拳头抵在唇边低咳一声，所幸办公室空间够大，并未将咳声录进去。
“你在哪？”
郁汶惊讶地望了一眼手机，确定手机确实是黎玉林的手机，而电话号码也是黎玉林的列表，而不是打错电话。
对方如若真是黎玉林的小情人，还主动朝他低头，恐怕也是被郁汶的坚决给吓退，暂且告一段落。
郁汶不好伸手打笑脸人，只好勉强软下态度。
为防止对方蹬鼻子上脸，郁汶还及时地多补充一句，咬字清晰，似乎在强调什么：
“你想来找黎三少？不好意思，今晚的黎三少……是我的。”
郁汶难得聪明地讨了个巧，照黎玉林对自己的态度，只要郁汶再多多求求他，指不定会将郁汶带回去妥善安置——
再次之的话，也不过可以缠着黎玉林讹他六十万，到时候幸福生活岂不是手到擒来？
郁汶已经能够预想到未来幸福的生活了，隔着电话都忍不住翘起嘴角，好半会才对着镜子拿手压住笑容。
只可惜，对方也许是被郁汶嚣张的话语给吓到了，足足两分钟没说话。
郁汶心有些虚，因电话那头的人的爽快而升起的一丝微妙好感飞快消散。
他撇了撇嘴，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快速撂下一句话：“你不信我？等着瞧吧！”
“嘟嘟嘟……”
被挂断的通话界面停留在手机屏幕上，许秘书还未等到黎雾柏出声，就已察觉到大少竟难得被人掐断通话，正想上前。
黎雾柏却猛然道：“去查查三少现在和谁在一起。”
许秘书一愣，但没质疑黎雾柏的决定：“是。”
办公室转身带上门的动静轻微，几乎掀不起一丝波澜，室内古板的人工光源纹丝不动地映亮办公桌前的面容。
他偏了偏头。
落地窗前高楼大厦屹立，拥挤路面车水马龙，偶尔不知从何处闪过红光，遥遥地破开厚实而闷人的玻璃，映进乌色瞳孔。
黎雾柏敛眉，没由来地想起那枚戒指。
*
郁汶挂掉电话，拧开水龙头的开关，水流“哗啦啦”地流入水池，他将掌心沿水流方向垂落，重新将手指洗得湿漉漉。
黎玉林本来就不够喜欢他，他要是不抓紧机会把黎玉林身边的小情人赶走，之后照黎玉林的性子，估计不知道把自己抛弃到哪里去。
蒋觅的钱他挣不到，黎玉林的钱还不能想一想？
反正他和黎卓君一样，都是黎家人。
他喜滋滋地拿着手机推开包厢的门，发现黎玉林身边赫然多了两道乖巧蹲在少爷腿上的身影，危机感陡升。
包厢内的新鲜空气似乎因人数的不断增加而锐减，莫名比他出去前要压抑得多。
郁汶不适地扯了扯稍紧的领结，却下意识想避着点蒋觅和黎玉林走。
但他只一动，就被眼尖的蒋觅捕捉到身影。
“玉林，你看那个小残废手里拿的是什么？”
郁汶不爽地下撇唇角，不满意蒋觅将自己称为残废，身后却是硬邦邦的包厢门，退一步饿死自己。
青年怯怯地将手机捧在掌心内，忍气吞声道。
“三少，您刚刚把手机误交给我了，我也是到洗手间才发现……”
女孩便如水蛇般缠覆在富有黎玉林的身上，娇羞地将嘴唇贴上他的脖颈，却被震怒的黎玉林猛然扯走，哀哀地叫了一声，只是却没人将注意力分散给她。
“废物！拿错了就不知道赶紧回来？”
黎玉林的脸色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瞬间由晴转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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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得仿佛涂了锅底。
他心中的怒火越来越盛。
他本来就没把郁汶放在心上，先不提对方与黎卓君的关系，更何况蒋觅难得透露出对这小金丝雀的喜爱，拱手相让又何妨？
先前他早就看出郁汶想要骗自己钱的拙劣目的，不过只是逗逗郁汶，给他吊着希望，最后再将他甩给蒋觅处理。
没想到，郁汶居然敢擅自私藏自己的手机。
“啊！”
郁汶被他揪住领结，缺氧的滞涩感攥住喉咙，眼前霎时间莫名发黑。
“咳咳咳……三少、三少……”
他完全没想到黎玉林仅仅是得知自己把手机误带走，反应就这么激烈……要是让黎玉林知道……
自己还帮他接了电话，威胁他的小情人，自己会不会被黎玉林撕成碎片啊？？
“贱货！你不会因为和我二哥好过，就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可以踩到主人的头上了？”
黎玉林变脸比翻书还快，劈手夺过郁汶递过来的手机，冷漠得好似刚刚的好脸色是老天的一番施舍。
他打开手机，发现通话界面显示的是熟悉的号码，且还是除非黎家有大事通知绝不会打电话过来的号码，更是暴跳如雷。
他差点想掐死郁汶：“你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为什么显示你们聊了十五分钟？”
郁汶脸颊血色被不管不顾的力道掐得彻底褪去，艰难道：“咳咳咳……三少，我没有聊什么……”
蒋觅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他和黎玉林的关系是在场其他人中最好的，不过脑子一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挑挑眉，视线舔过灯笼袖勾勒的纤细胳膊，满意道：“借着二少攀三少，借着三少攀别人，没想到腿是废了，却还打得一手好算盘。”
“！”
郁汶眯着眼，愤恨地扭头瞪着蒋觅。
不知为何，他内心有不好的预感，忍了又忍终于是选择闭口不回。
但时机已经晚了，就算他再说话也没有起效的余地。
蒋觅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一回想起青年拜金而又恐惧的模样，再见到郁汶被人制裁后的柔弱，恶劣地笑了笑。
等他发现黎玉林其实没想带他走，最后还是得落在自己手里，恐怕会吓得跪在地上求自己手下留情吧，不知那是否又是多精彩的一幕。
黎玉林冷哼一声，把郁汶丢回轮椅上。
郁汶剧烈地抱住轮椅扶手咳嗽，差点连肺都咳出来。
可令他毛骨悚然的是——
“你这么想跟人，不如求着点蒋二少，让他施舍你爱财的机会！”
“不要！”
郁汶脸色苍白，颤抖地叫出声。
他猛然扭头看向蒋觅，惊魂未定地与他视线交叠，却窥见对方的恶意毫不伪装地释放出来，打了寒颤。
他眼睁睁看着蒋觅离自己越来越近，而郁汶避无可避。
蒋觅再没有先前被打断的烦闷，愉快地哼着曲子，将郁汶的领带扶正。
“今晚，我们有很多时间。”
他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