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色未明晨星寥落。
紫禁城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如同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林渊独自一人，站在干清宫外的白玉阶下。
冰冷的晨风，穿过空旷的宫廷，卷起他青色的衣袂，带着一股肃杀的、属于皇权的寒意。
他的身后，再无暗鸦与残月的身影。
这条通往天子寝宫的长阶，是他一个人的战场。
御林军都尉周烨如一尊铁塔静立于宫门之侧。
他已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血迹的甲胄，但身上那股子百战余生的铁血煞气，却比昨夜更加凝练，也更加冰冷。
他没有看林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扇紧闭的宫门，仿佛他与这座宫殿，本就是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雕刻着九龙纹的宫门，在“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中，缓缓向内打开。
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正淳，身穿一袭深紫色**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阴鸷的脸上，此刻没有了丝毫的表情，那双狭长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落在了林渊的身上。“林大人”他的声音尖细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陛下在等你。”
林渊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了那冰冷坚硬的金砖。
干清宫内，依旧是那副昏暗而又压抑的模样。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绘有星宿图的穹顶檀香的味道比上一次更加浓郁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干皇帝朱厚熜，没有穿他那身宽大的八卦道袍。他身穿一袭明黄色的十二章纹龙袍，头戴翼善冠正襟危坐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
他的脸色，比上一次更加苍白，眼袋也更加深重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之前的戏谑与玩味只剩下了一种如同万载玄冰般的纯粹的属于帝王的……
冷漠。
“罪臣林渊，叩见陛下。”
林渊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姿态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恭敬也更加卑微。
皇帝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这个少年。
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只有林渊那被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和皇帝那几乎微不可察的心跳声。
这无声的压力，比任何的雷霆之怒，都更加恐怖。
它像一柄无形的、最锋利的解剖刀，要将林渊从里到外每一寸的血肉每一丝的念头都彻底地剖开来看。
“抬起头来。”
许久那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才从龙椅之上缓缓飘落。
“罪臣遵旨。”
林渊抬起头迎上了那双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属于天子的眼睛。
“林渊”皇帝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
“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罪臣不该擅闯东宫惊扰储君此罪一也。”
“罪臣不该纵容属下血洗皇城扰乱京畿此罪二也。”“罪臣不该自作主张与东厂逆贼，私下交易妄图染指朝堂此罪三也。”
林渊每说一句便重重地叩首一次。
他的额头，与那冰冷坚硬的金砖，发出“砰砰”的闷响。
然而，皇帝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
“说完了？”
“……是。”
“呵。”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讥讽的弧度。
他缓缓地，从龙椅之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林渊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少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自以为聪明却早已落入蛛网的……
蝼蚁。
“你说的这些，是罪。”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又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林渊的心上“但都不是你真正的罪。”
他猛地，抬起脚！
那只穿着云龙纹帝靴的脚狠狠地踹在了林渊的胸口之上！
“砰！”
一声闷响！
林渊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踹得倒飞而出狠狠地撞在了那根冰冷的蟠龙金柱之上！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染红了他青色的衣襟。
“你真正的罪”皇帝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被触犯了逆鳞的滔**火，“是自以为是！”
“是将朕将太子将严嵩将雨化田都当成了你手中的棋子！”
“是你以为这盘棋该由你来下！”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林渊的面前再次俯视着他那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吹出的寒风！
“林渊，你记住。”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这棋盘，是朕的棋盘！”
“棋子，也只能是朕的棋子！”
“朕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林渊捂着剧痛的胸口挣扎着想要，重新跪起却又被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死死地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赌错了。
他低估了这位帝王那深不见底的掌控欲！
“陛下……息怒……”
“息怒？”皇帝冷笑一声，“你毁了朕一颗重要的棋子，搅乱了朕好不容易才布下的平衡却让朕息怒？”
他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羞辱的姿态，捏住了林渊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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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
皇帝的眼中那滔天的怒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冰冷的算计。
“北地的烂摊子是该有人去收拾了。”
他松开了手重新站起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属于帝王的姿态。
“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朕可以下旨让你以钦差之名北上查案。”
“朕甚至可以赐你尚方宝剑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林渊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转机来了！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最冰冷的、混杂着冰碴的雪水，将他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但是，”
皇帝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烁着魔鬼般的光芒。
“朕，也有一个条件。”
“朕要你在一个月之内将陈啸的人头带回京城。”“朕还要你将严嵩安插在北地边军，之中所有的钉子一颗不剩地给朕全部，拔除！”“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顿了顿，变得如同刀锋般锐利！
“朕要你将那本你从严嵩密室中得来的、真正的‘兵部’账册给朕找回来！”
“你若做到朕便许你执掌北镇抚司成为朕真正的第二把刀！”
“你若做不到……”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和你那座青阳城便一同为陈啸陪葬吧。”
这，已经不是条件。
这是一道用无数人的性命，做赌注的……
催命符！
林渊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重新跪伏在地。
他那沾着血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绝望反而燃起了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的斗志！
“罪臣……领旨！”
“很好。”
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喜欢这种将一切都重新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他转过身走回龙椅淡淡地吩咐道：“曹正淳。”
“奴才在。”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威严而又冰冷响彻了整个干清宫。
“着，镇抚司行走林渊即刻启程代天巡狩彻查北地谋逆一案！”
“赐尚方宝剑一柄锦衣卫缇骑三百！”
“另，”
他看了一眼殿外那片，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
“着，御林军都尉周烨，为副使。”
“即刻，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