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那扇隔绝了人间光明的巨大铁闸,在“东宫行走”令的面前,发出了沉闷而又敬畏的呻吟,缓缓开启。
一股混杂著死亡、绝望与陈年血腥的寒气,如同一头无形的巨兽,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扑面而来,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之人,肝胆俱裂。
残月却对此恍若未觉。
她那戴著银色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那双如同寒星般的眸子,平静地扫过眼前那座人间地狱。
天牢典狱长,一个脸上横肉与刀疤交错、眼神如同恶狼般的彪形大汉,此刻却恭敬得像一只温顺的绵羊。
他躬著身为残月引路那双总是充满了暴戾的眼睛,却始终不敢直视残月手中那块代表著储君亲临的令牌。
“大人,这边请。那……那罪囚陆炳,被关押在最深处的‘玄字’天监,由三法司与我们刑部四方共管未得陛下亲旨任何人不得……”
“我有殿下的旨意。”
残月清冷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典狱长浑身一颤立刻闭上了嘴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这京城的天已经彻底乱了。
在这场神仙打架的棋局之中他这种小人物唯一的活路,便是闭上嘴低下头不看不问不听不想。
穿过一条条阴暗潮湿的甬道,听著两侧牢房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呻吟与锁链拖地声残月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曾经权倾一时的锦衣卫指挥使。
陆炳,被单独囚禁在一间由玄铁打造的囚室之中。
他的四肢被粗大的铁链锁著,琵琶骨更是被两根特制的铁钩洞穿将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的姿态,固定在了墙壁之上。
他的身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囚衣,但那散乱的头发,和那张早已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的脸庞却让他看起来比在静心阁时还要凄惨百倍。
他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了无生气。
听到脚步声,他甚至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陆大人,别来无恙。”
残月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陆炳那死灰般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艰难地抬起了头当看清来人是那个戴著银色面具的、如同死亡化身般的女子时,他那双本已空洞的眸子里竟是瞬间燃起了一股混杂著怨毒、惊疑与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的火焰!
“是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他派你来做什么?是来……灭口的吗?”
残月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了那本从严嵩密室之中得来的、“兵部”账册。
她将账册,透过牢门的缝隙,扔在了陆炳的面前。
“这是林大人的意思。”
“什么意思?”陆炳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那本散发着罪恶气息的账册“他想用这个来换我的命?”
“不。”残月的回答简单而又残酷“林大人说你的命不值钱。”
“他要你用这个去换另一条人的命。”
陆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艰难地挪动著身体用那被铁链锁住的手颤抖著翻开了那本账册。
只看了一眼,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便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与狂喜所取代!
“丁汝夔!陈啸!”
他看著上面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记录,看著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他那张死灰色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了一抹病态的、疯狂的潮红!
他笑了。
那笑声初时低沉继而癫狂最终化作了野兽般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林渊!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著残月那双眼睛里燃烧著复仇的玉石俱焚的火焰!
“他想要我做什么?”
“林大人说,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是严嵩曾经最锋利的刀。这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该如何将这把刀最精准地**严嵩另一条走狗的心脏。”
陆炳的笑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平静。
他看著手中的账册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这本账册是铁证。但我身在天牢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无人会信。我需要一个能将它送到该看的人手中,且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信使。”
“这便是你的事了。”残月冷冷地说道。
“好。”陆炳点了点头,他那颗早已被绝望侵蚀的大脑,在复仇火焰的刺激之下,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你明日此时,再来此地。”他看著残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将这本账册的内容,连同陈啸这些年在北地私自豢养死士、与瓦剌贵族私下交易战马的所有证据,写成一份……绝笔**。”
“而替我送出这封**的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只有锦衣卫指挥使才有的、深沉的算计。
“便是每日,为我送饭的那个,哑巴狱卒。”
残月闻言,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露出了深深的困惑。
一个狱卒?
还是个哑巴?
这,便是他全部的倚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陆炳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弧度。
“你以为,我陆炳执掌北镇抚司十年当真就没有几个可以用命来换的……心腹吗?”
“那个哑巴三年前曾是我的亲卫。后来,因在执行任务时为我挡了一刀伤了喉咙断了前程。是我,将他安排进了这刑部天牢。”
“他欠我一条命。也欠我,一个前程。”
残月沉默了。
她知道林渊又赌对了。一条被逼入绝境的猛虎即便被拔了牙断了爪,他那深入骨髓的獠牙依旧能隔空咬,死,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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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敌人。
“我凭什么信你?”残月做著最后的试探。
“你不需要信我。”陆炳看著她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了纯粹的、不留任何余地的疯狂,“你只需要回去告诉林渊,他想要陈啸死。而我,想要所有背叛我的人,都死!”
“这笔买卖,我做了。”
残月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当她走出那座人间地狱,重新沐浴在清晨那略显苍白的阳光之下时她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然而,就在她准备返回神武门那处秘密据点时,一股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窥伺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悄然黏上了她的后背。
残月的心,猛地一凛!
她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正常的步伐,穿行在京城那逐渐苏醒的街道之上。
但她的精神,却已然提升到了极致!
她能感觉到,对方是个顶尖的高手。
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不带丝毫杀气却又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锁定。
是严嵩的人?
不,不像。
严嵩的狗,没有这等隐匿的本事。
是太子的人?
更不可能。
那么,会是谁?
残月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状似无意地,走入了一家早点铺借着那升腾的滚烫的热气透过一个卖糖人手中的铜镜飞快地朝着身后扫了一眼。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祥和。
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但,就在那铜镜的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看到一个身穿青衣头戴斗笠正在路边摊上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豆浆的男子他的腰间挂着一柄极其特殊的比寻常长剑更窄,也更薄的……
青鞘长剑。
看到那柄剑的瞬间,残月那颗总是古井无波的心猛地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她认得那柄剑!
那是,东厂三大档头之首“青龙”从不离身的佩剑!
雨化田的人!
他们,怎么会盯上自己?
就在残月心神剧震的瞬间,那名喝着豆浆的“青龙”,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隐藏在斗笠阴影之下的脸,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竟是朝着残月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冰冷的笑容。
他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只是低下头继续喝着他的豆浆。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警告。
一个无声的却又充满了威慑力的警告。
残月的心,沉入了谷底。她知道就在林渊以为自己已经将京城,这潭水彻底搅浑可以坐收渔利之时。
一条最阴狠最毒辣也最不可预测的毒蛇,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它那冰冷的致命的目光投向了他们这群,自以为是猎人的……
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