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音色像轻轻交缠的线，漫不经心地钻入耳中。
拨出最后一个尾音，江允叙的指尖在琴弦上悬了两秒，直至余音消散，才捏住琴颈站直上半身。
抬脚往后台方向走去，江允叙中途停顿了下，撩起眼皮往看台这边瞥了一眼。
光影晦暗，视线只极为短暂地停留一瞬。
等灯光再次亮起，看台边已经少了一个人。
通往休息室的路上，苏宜刚拐过转角，视线中映入一道身影。
他几步跑过去，嘴角上翘，“你在等我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分明用的是笃定的口吻。
江允叙“嗯”一声，神情从容。
等到人与他并肩时，他才继续迈出腿。
两人保持着半臂的距离，苏宜歪着头夸他。
“你刚才唱得好好听，音质很特别，感觉不管什么类型的歌你都会很适配。”
他夸人时眼睛光总是很亮，嘴角弯出弧度，像两瓣刚掰开的鲜嫩蜜橘。
神情真挚又动人。
但江允叙却没有被他骗过。
这句话男生随时可能对任何人说出。
他抬手推开休息室的门，同时垂眸问：
“那乔星柚唱得怎么样。”
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苏宜微怔，但随即紧跟两步说。
“乔哥当然唱得也很好。”
早有预料的答案。江允叙神情没发生变化。
似乎是有点太端水了。
苏宜抿抿唇，改变主意，“不过，你在我心里是排第一的。”
江允叙盯着他清透的眼睛，忽然轻笑一声。
苏宜正一头雾水，一只手臂从后面勾住他的脖颈。
乔星故意板着脸，压低声线，“好啊，当着我的面就敢光明正大改粉籍了是吧。”
被当面抓包，苏宜睫毛扇个不停，有点羞窘地抿住唇。
江允叙绝对是故意的。
他试图辩解一下，“不是的，乔哥你听我解释……”
看着男生磕磕绊绊、不太熟练地找着借口，连脸颊都憋红的样子，江允叙慢条斯理地活动手腕。
他坐在沙发上，长腿随意交叠，听着男生一个一个地往外扔着糖衣炮弹。
小夸夸精。
好不容易终于萌混过关，苏宜获得自由，拉了拉自己被扯得有点歪的圆领。
刚好其他乐队成员也都回来了。
“走吧，演出都结束了。”乔星柚理了理自己的金发，“还是老规矩聚一下。”
他问苏宜，“想吃什么，今晚我请客。”
苏宜不想麻烦别人的潜意识刚冒出头，就对上乔星柚半胁迫的眼神。
他一顿，拒绝的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想吃烤肉。”
乔星柚呲牙一笑，率先往门口走。
“走吧，吃烤肉去咯。”
江允叙落在最后起身，没走几步，前面苏宜圆润的脑袋忽然扭过来。
眼珠水润，眼睛睁得很圆，眼尾努力上挑。
很快地瞥他一眼又扭回去。
脚步微顿，江允叙没控制住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气音。
如果没看错，苏宜刚才是在……瞪他？
那幅努力装凶的样子，简直像颗一捏就软的毛球。
很难有人会跟发脾气联系在一起。
不过，江允叙盯着前面人乌黑的发旋。
苏宜似乎对他更加没有保留了一点。
这样撒娇似的发脾气，应该是对很亲密的人才做的。
*
乔星柚在手机上选了一家又近口碑又好的店面。
晚上人流量很大，到店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排到临窗的位置。
因为是自助烤肉，几人都走向食材区挑选自己喜欢的菜品。
苏宜猜测其他人应该会拿肉类，便特意夹了两大盘蔬菜回去。
回到位置上，贝斯手已经坐在对面了。
苏宜刚放下餐盘，背后就传来低沉的嗓音。
“怎么光拿蔬菜？”
兔子一样。
苏宜回过头，江允叙就站在他身后，端着瓷盘的两只手往后避了下。
见状，苏宜往里让了一步，“我以为你们都会拿肉。”
旁边的位置刚好被空出来，江允叙姿态自然地坐下，长腿曲在桌底。
苏宜欲言又止，这是乔星柚之前坐的位置。
“怎么。”江允叙抬眸，语气有点散漫地明知故问。
思索两秒，苏宜选择把问题交给乔星柚，于是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乔星柚拿着两大摞盘子回来了。
他自然看见了坐在他位置上的江允叙，瞥了一眼对面低头不语的贝斯手，他了然于胸。
没有多问，乔星柚面色如常地交换了位置。
“谁要尝尝我的独家配方，我调的小料可是一绝。”
所有人当中，只要苏宜很给面子地举起手。
因为两人是对角相坐，江允叙替苏宜接过调料碗。
放到桌上时，他眉峰微挑说：“你入口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他的口味有点怪。”
苏宜刚拿起筷子，闻言脸颊慢慢转过来，试探地问。
“有多怪？”
江允叙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泡泡，“很怪。”
“哎。”乔星柚说：“我可都听到了好吗。”
“就是说给你听的。”鼓手冷冷拆台。
苏宜夹起一根豆芽往调料里蘸了下，然后送入嘴里。
一股咸涩的酸味直冲舌尖，他被酸得脸颊微皱。
视野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过来一杯水。
“信了吗。”
苏宜捧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从杯沿后面露出两只乌溜的眼睛。
跟江允叙对视。
“……我没说不信。”他有点声闷地开口。
喝完水，苏宜发现手上的杯子是江允叙的那只。
于是没怎么犹豫，便把自己没用过的杯子换给了对方。
江允叙撇一眼，没有拒绝。
这家烤肉店的味道无愧于它的高评分，食材都很新鲜。
苏宜听着他们聊天，拿着烤肉夹的手就没停过。
像个勤勤恳恳的翻面工，致力于不让任何东西糊在烤盘里。
有块猪排被烤得有点久，边缘有些发焦的迹象。
苏宜眼疾手快，立刻夹起来放进旁边的盘子里。
江允叙抬起眸，看见苏宜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烤肉夹。
“快吃吧，还烤了很多呢。”都要糊掉了。
江允叙问：“你不吃？”
苏宜指了指自己盘子中的口蘑，说：“我吃这个。”
嗯，蘑菇吃蘑菇。
江允叙收回目光。
“怎么回事啊。”乔星柚调侃道，“只给他一个人夹肉。”
苏宜拿起一个空碟夹满烤肉递过去，嘴角弯起，“放心吧，大家都有份。”
袖口上滑，细白的一截手腕露在灯光下，乔星柚目光顺着看向苏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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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系着店里送的一次性围裙，透白色系带绕过脖颈，能看到里面棉质的圆领口。
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像是……很容易被欺负到眼圈红的那种。
乔星柚一愣，这时什么奇怪想法?
他余光瞥到江允叙，忽然想起一件事，问。
“你之前不是说要从宿舍搬走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搬走？苏宜视线移到旁边人身上。
京大校规又改了吗？
江允叙面不改色地说：“手续有些麻烦，还没办好。”
他不清楚自己在迟疑什么，那张填好的申请表已经在抽屉里放了很多天。
一旦交出去，脱离预设轨迹的偏差就可以被纠正。
但每次想到这件事，他并没有预料中摆脱麻烦的解脱感，反而有一种说不明的烦躁。
他敛目说：“你不是说今晚有东西要给我们吗。东西呢？”
“哦，你提醒我了。”乔星柚拿出几张邀请函，分发给他们。
“是一场开在独栋别墅的换装舞会，挺有意思的，还不用自己准备服装。”
厚卡纸上印有玫瑰烫金纹，还有火漆印章。
苏宜低头研究上面的信息。
似乎是一个十九世纪西方主题的换装舞会。
“你哪儿一次性搞来这么多张邀请函。”鼓手问。
乔星柚摊手，“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送的，他应该是认识主办方。”
“反正又不花钱，去凑趟热闹也没什么。”
一直没啃声的贝斯手突然开口问：“江哥，你会去吗？”
他眼角的泪痣随着抬眼变得艳丽，很吸引目光。
江允叙给出的回复模糊不定，“看情况。”
得到的不是绝对的否定答案，贝斯手的情绪肉眼高涨了一些。
从烤肉店出来，大家在门口分别。
江允叙偏头道：“走吧，回学校。”
“那你的车怎么办？”苏宜问。
“会有人送回车库。”
壕无人性的几个字，苏宜在内心评价。
这里离京大的侧门不远，道路两侧都是繁盛茂密的梧桐树。
路灯被枝桠筛成一片斑驳，落在两人肩头。
苏宜借着这片挪动的光源，低头看向手中的邀请函。
他空余的时间都在研究这张单薄的卡片。
兴致完全写在脸上。
刚好走到树隙下，路灯和月光毫无保留地投在他们身上，江允叙偏过头。
长而翘的睫毛在男生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暗影，眉眼秀丽。
“你很想去这场换装舞会？”他问。
“当然。”苏宜点头。
他过去的二十年里完全称得上平瘠，几乎只有读书一件事，换装舞会对如今的他完全称得上稀奇。
是不用花钱买就能获得的初次体验感。
“你应该参加过很多次了吧？”
落叶踩过发出细簌声，苏宜踮脚越过一处积水，几缕发丝在光洁的额头划出流畅的弧线。
他轻盈地回过头，歪头问：“你觉得好玩吗？”
梧桐路上很静谧。
江允叙索性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没有参加过。”
“嗯？”苏宜眉毛不解地蹩起，“为什么？”
江允叙沉默。
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种私人开设的换装舞会很多时候都是猎艳的场所。
而猎艳的对象，往往就是他们这种脸颊纯洁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