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雨夜吞没了一切，远处的树影只剩下大致的轮廓在风里摇晃。
手电筒的光束被密集的雨线割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脚下的狼藉。
伞被风吹得直倾斜，苏宜下意识帮忙稳住伞柄。
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江允叙没怎么犹豫地腾出左手圈住苏宜的肩膀，将对方尽可能的往自己这边带。
地面泥泞湿滑，苏宜几乎是被对方半扶半带着往前走。
前方已经能看清帐篷的轮廓。
入口的拉链半敞，应该是离开的时候忘记合上。
后背被人轻轻拍了拍，苏宜领会了江允叙的意思，先一步弯腰钻进帐篷。
江允叙将伞留在外面，紧随其后跟进来。
暖黄色的灯光在头顶上晕开，苏宜跪在帐篷边沿，没有再往前挪。
他浑身上下几乎湿透了，身上滴落的水珠将底下的布洇出一小片深色。
入口处还留下了自己的两个脏脚印，苏宜回头看到时脸都快烧起来。
帐篷的高度不足以让人站直，江允叙弓腰避开支撑杆，冲锋衣表面有极细小的水珠。
在灯下折射，如同无数的玻璃滚珠。
他目光自然地投向了帐篷中的另一个人。
苏宜微微仰脸，湿黑的发丝黏在白皙脸颊上，衬得下巴细细，眼睛愈发大。
两瓣唇抿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冻的，颜色格外艳红。
像熟透的浆果，轻轻一沾就要破皮。
“冷吗。”江允叙问。
他将外套拉链拉到底，露出里面的白色内搭，冲锋衣脱离手臂时，从三角肌延伸到肘部的肌理线条变得明显。
外面的雨声依旧，帐篷里像被隔绝出的空间，只装得下两人碰撞的视线和错频的呼吸。
湿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体感冰凉，苏宜如实点头：“有一点。”
江允叙随手将冲锋衣扔在一旁，拎过背包从里面翻出一条短袖，递给苏宜。
“没有毛巾，将就擦一下身上的水。”
苏宜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短袖，脸上露出一点迟疑。
在这个时刻，江允叙本应该告诉他这件衣服是新的，没有被穿过。
但当对上对方的眼睛，他却奇异地保持沉默。
江允叙想知道，如果苏宜认为这件衣服自己穿过，他是否还会接受。
苏宜跟他对视，眉毛蹙起，“会不会太浪费了，万一洗不干净怎么办。”
这件短袖的牌子他认得，很贵。
灯下，男生鲜艳的唇瓣一张一合，江允叙隔着衣服在他的头顶轻轻按了一下。
“先擦吧，其他的不重要。”
视线被垂下的衣服阻挡，等苏宜伸手将衣服从头顶拿下时，江允叙已经转过身整理睡袋。
短袖被浸湿了一小块，苏宜只能继续用它擦去身上的水珠。
擦完发丝，苏宜看了一眼江允叙的背影，背过身轻手轻脚脱去上衣。
肩头圆润，一道纤细的沟陷从颈后一直延伸到腰线，往下是湿重的裤子，半掩住底下泛粉的脚趾。
一眼望去，那片白几乎晃眼。
如同刚剥壳的鲜嫩荔枝肉，莹润而细腻。
总让人怀疑，是否会一掐一个印子。
苏宜正低头卷起裤腿，忽然捕捉到身后一点细微的动静，动作一顿。
从后面能看到他的肩胛有点紧绷。
脚步声靠近，直至停在身后，苏宜下意识想要回头，脑袋刚转一点又立刻停下。
——自己还裸着上身。
“怎么了吗？”
细颈绷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苏宜声音里透出紧张，耳垂也很明显的红。
“湿掉的衣服可以全脱掉。”江允叙投在帐篷布上的影子矮下去。
同时，苏宜的指尖碰到了柔软的布料。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侧，正好看到江允叙的手从衣服上撤走。
“换上这套。”
一套干净的长袖长裤，苏宜将衣服抱进怀里，过了两秒钟，他回过头。
江允叙背对着他，两条长腿屈伸，手肘搭在膝盖，沉默地坐在睡袋旁。
“谢谢。”
两个字的尾音很快消散在帐篷中，苏宜换好衣服，光脚走向睡袋。
听到动静，江允叙侧过脸，看见苏宜在几步之远，不太自在地扇着睫毛。
问他：“我是睡这个睡袋吗？”
他的衣服穿在对方身上大了很多，领口松松垮垮露出漂亮的颈窝。
苏宜提着裤子，双膝并拢，跪坐在自己小腿上。
样子有点局促。
“嗯。”江允叙撇开目光。
如果没有看错，苏宜的耳垂似乎更红了一点。
关掉灯，四周彻底被黑暗淹没。
苏宜裹在睡袋中毫无睡意，盯着帐篷顶出神。
两只睡袋隔得很近，以至于江允叙出声时，苏宜惊了下。
“睡不着？”
半响，听到苏宜轻轻“嗯”了一声，“可能已经困过头了，你也睡不着吗。”
距离很近，江允叙的嗓音似乎褪去了平日的冷淡，“嗯，不困。”
这句话好像是在传递可以聊天的信号？
昏暗中，苏宜不太确定，于是试探了一下，“今晚你来的好快，真的很谢谢你。”
“不算快，只是当时刚好被吵醒。”对方几乎是没有停顿地接了下去。
江允叙想到在帐篷中看到苏宜的第一眼。
湿发狼狈地黏在额前和颈侧，脸颊沾着细碎的雨珠，沁湿的鸦黑睫毛止不住地颤，握着手电筒的指尖泛白。
神情有点惊惶，但第一时间却是选择把样品藏好。
可怜又理智。江允叙没有忽视那一刻自己心中涌出的微弱愧疚。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愧疚什么。
也许，只是因为任何人在面对一株纤弱漂亮的雨中苍兰，都会忍不住怜惜。
苏宜确定了。
江允叙是真的想和他聊天。
他弯了弯眼睛，情绪一点点变得轻快，尾音也不自觉上扬。
“仔细算下来，你已经帮过我好多次了。你人真的很好。”
苏宜一打开话匣就少了很多顾虑，开始真诚的夸赞他，“可靠、稳重、乐于助人。”
思索两秒，苏宜补上一句，“弹吉它也很好听。”
很明显糖衣炮弹的攻势。
江允叙在内心冷静地评价，他从没想过前三个词可以放在他身上。
但听到后一句，江允叙问：“你喜欢吉他？”
“我不知道。”苏宜想到上次在酒吧看到他的样子，说：“我对吉他不怎么了解，可能只是单纯地觉得好听。”
听到这句话时，江允叙看不见男生的脸，但莫名觉得此刻苏宜的眼睛应该会很亮。
就跟上次看到的一样。
他心中微动，“这周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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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一次演出，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大概过了两秒钟，苏宜的声音才慢吞吞响起，听起来有点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他已经习惯不跟人有太多的牵扯，像只背着壳的蜗牛，遇事就本能地往里缩。
但这次，江允叙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不会，我带你去。”
蜗牛的触角被轻轻拽住了。
*
第二天，苏宜睁开眼，旁边的睡袋已经空了。
江允叙正屈膝系鞋带，身上还是昨天那套深灰色的冲锋衣。
硬挺的面料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形衬托分明，阳光恰好落在他微垂的侧脸上，额前的碎发沾上点金芒。
“早啊。”清脆的声线从背后传来。
江允叙回过头，看到苏宜从睡袋中钻出来。
歪斜的领口显出锁骨窝，一只手拽着裤子，裤管卷起露出底下一小截白皙小腿。
睡眼惺忪。
江允叙改换蹲姿，单手靠在膝盖，目光在他的腰际巡游，“裤腰大了。”
“是有点大。”苏宜低头看向自己，松开手提起衣摆，向江允叙展示。
“不过还好，不至于会掉的程度。”
两片髋骨微微顶出的弧度，堪堪卡住裤腰，腰位低，白皙的小腹很薄一片，皮肤被磨得泛着点薄红。
很敏感的样子。
江允叙倏地收回视线，一言不发。
收拾好后，两人来到破损的帐篷前。
苏宜小心避开横七竖八的帐杆，取出藏好的背包。
打开背包检查一遍，发现样本没有受到污染，苏宜心情顿时变得明快。
他转身往外挪，江允叙在出口替他撩开头顶垂落的防风绳。
“还好，今天的工作量不用加倍了。”苏宜眼睛弯折。
他没留意两人的距离，低头钻出帐篷，一抬眸才发现，他几乎是钻进了江允叙怀里。
离得太近，苏宜感觉到头顶的发丝被蹭了一下。
江允叙垂下手臂，神色平静地侧过身，两人的距离随之拉开。
“走吧。”
林津正在分派今天的目标，看到一同走过来的两人时面色有细微的变化。
顿了顿，他面带歉意朝苏宜说：“昨晚的事我完全没有预料，为避免出现意外，今天我们还是早点离开。”
苏宜点头。
抬手晃了晃背包，“学长放心，样本还在。”
对上他乌亮的瞳仁，林津心生落寞。
他明明担心的不是样本。
顺利采集完数据后，一行人返回学校。
路过校外驿站，苏宜想到商家寄过来的快递，脚步不自觉放慢。
江允叙回头，“怎么了？”
“我想去趟超市。”苏宜停下，“你们先走吧，我等下就去实验室。”
江允叙眉骨到鼻梁逆着光，线条利落，开口应了一声“好”。
超市对面就是驿站，人不多，苏宜进去很快取到快递。
他低头将撕碎的快递单扔进垃圾桶，眉眼温良秀丽。
几米之外，江允叙手中捏瓶水，看向阳光下那张熟悉的脸。
就在不久前，苏宜顶着这张无辜的脸对他说谎。
眉骨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江允叙展平蹙起的眉峰，转身离开。
他和苏宜本就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
所以苏宜不必对他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