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唐济楚辗转难眠,直到窗外天色蒙蒙亮,方才有了一点睡意。
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床榻前仿佛站了人似的,眼睛睁不开,意识也不断下坠。或许那也不是人,只是一双眼睛,它长在了廊柱上,长在了门扇上,她不清醒,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实。
它盯着她看,眼都不眨,时而是温柔的笑眼,时而眼眸血红满是怨念,似乎要滴下红泪。
她就这样被吓醒了,醒来的时候,正对上师兄担忧的双眼,她吓得大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叫梦魇住了?”伏陈温声问道,神色有些焦急。他替她用手擦去额上冒出的冷汗,又握住她因噩梦而冰冷的手掌。
唐济楚大口大口喘着气,刚从梦魇中逃出来,眼前的现实都似乎蒙了一层噩梦中的色彩,她甚至无法确定这一切是否真实,就连师兄的眉眼都开始陌生起来。
换做从前,她定要抱着他,添油加醋地将那噩梦向他描述一番。
她看着他,手却从他的掌心里慢慢抽离开。
下山前,师父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们都长大了,人有各自的路要走,又何必强自踏入到别人的路上呢?
十四年间,她习惯了依赖这个与之相依为命的人。那时候她想师兄就是另一个自己,他的眼就是她的眼,他的手就是她的手,他们每天所望的是一片云海,脚下所踏的是同一座惜剑台,不分彼此,无有你我。
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明白,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做了个噩梦。”好半天,她才轻轻说,“梦到师兄和师父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
她的手无意识地揪着被子一角,指甲在被面上划来划去。
他被她躲开了手,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倾身想如同往常那样抱住她,却也被她缓慢又坚定地推开了。
“可虽然师父和师兄都离开了,我也总得过好自己的日子,再等着有一天和你们重逢,对吗?”她轻声问。
不对,不对。他在心里默念着,目光垂在被子上那朵纤秀的兰花上,连望向她面庞的力气都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那只是一个噩梦,我还在这里,我不会离开。”
噩梦是假的,而谎话却是真心的。唐济楚定定看着他,说道:“你已经离开了,从你离开乌山那一刻起,咱们就都应该长大了。你是你,我是我,你选择回千嶂城,我也本应该去走我自己的路。难道师兄有自己的路可走,我却要永远跟在你身后吗?”
伏陈听了半晌,耳边只剩下那句她说要走自己的路。他猛地抬起头来,齿关也有些颤抖着问:“你要走?”
“我迟早要走,这就是我的答复。”
她的声音很有些冰冷,语气又是那么的坚定。
那天她说会给自己一个答复,竟然就是如此冷情的回答。
唐济楚不再看他,在可怕的沉默里,她竭力屏住自己的呼吸。
“你能去哪儿?”伏陈的语气是极力克制后表现出的异常的平静。
她哪里想过这些,噩梦的劲儿早就过去了,只不过仍在嘴硬:“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他慢慢坐直了身体,在愤怒的极点,人反倒冷静下来。定定地盯着她半晌,他开口:“楚楚,连你的梦里都有我的影子,你想走,又能去哪儿呢?”他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她从未在他面上见过的,陌生的、带有微微恶意的笑容,“就算是梦里,你也走不掉,忘不了。中州十二城,凡你踏足之地,都逃不开我的视线。”
唐济楚这下是真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现实了。她犹疑地看着他,伏陈朝她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垂目道:“时辰尚早,你继续安心睡吧。待醒来,会有银匠上门。你不是喜欢那些小玩意儿吗?”
她犟劲儿上来了,“不睡了,我睡好了。”
“你一个时辰前才入睡,现在便睡好了?”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没有解释,回望着她,半晌后说了句随你,便转身离开了。
***
在十几个雾天后,千嶂城又一次放晴了。
如伏陈所说,还未过午,银匠便从外边带着全副器具来了。柳七消失了一整夜,早上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了,边看着人家一样一样把家伙事儿摆出来,边悄声问唐济楚:“这么多银料,你去哪儿发财了?怎么没叫上我。”
她用手肘撞了撞他,“你还说我呢?你昨天去哪野了?到处不见人影。”
柳七叹口气说:“我娘忽然犯老毛病了,我回去瞧瞧她。”
唐济楚微微扬起眉毛,偏头看着他认真道:“严重么?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需要的话就拿去。”
柳七连连摆手,“老毛病了,腿上的旧伤,今早已经好多了。以前云心城有位大夫,倒是治伤的行家里手,若她在的话或许还能根治,可惜后来出了那桩事……哎呀真是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啊。”
“什么王八活千年?”阮奢云从一边的月洞门里走过来,远远地听见他们说话,笑着朝两人道。
柳七也扭头去看她,一时间只觉得阮氏两姐妹虽气质截然不同,可五官却十分相似。阮奢云浅笑时如春风化雨,格外和煦动人。
“没什么……就是说好人不长命。”柳七清了清嗓子说。
见他说话完全抓不住重点,唐济楚补充道:“他母亲腿伤犯了,治伤的大夫也不在了。”
奢云听了,转了转眼睛问道:“什么样的腿伤?”
“先是从马上摔下,断了骨头,后来蹲进牢里,寒湿交加又患上了痹症。”
奢云也蹲过一阵子的牢,自是能够了解。她想了想道:“我早年曾跟人学过些医术,若柳公子不嫌弃,我可为令堂瞧瞧伤。”
柳七重重“嗨”了一声,“那就先谢过阮姑娘了,叫什么柳公子啊,叫我柳七……不,少城主给我起名字了,吉利着呢,叫子富。”
奢云依言颔首淡淡笑着称呼了一声“子富兄”。
倒是唐济楚面露讶异,“你还会医术?”
“我本是云心人,二十年前,云心城的济世堂乃是十二城中最富盛名的医馆,当年即便是云心城路边挑担的小贩,也能将药谱倒背如流。”
她这话虽然略作夸张,但当年云心城医者如云倒是真的。
“可惜后来法戒三刀林应寒屠杀济世堂上下十三名医者,那里自此便沉寂了下去。”奢云说着,脸上却已敛去笑容。
唐济楚望着她暗含着恨意的眼睛,暗想这阮氏姐妹约莫与云心城那桩旧案有关。
“听说林应寒早死在了唐薇女侠的剑下。”柳七接口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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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也有人说……是她放走了林应寒。”
阮奢云嘴角牵起一点轻蔑的笑意,“若他还活着,那便的确是王八活千年。”
唐济楚还待要说什么,那银匠已然准备好了一切,在一旁打岔道:“唐姑娘,都备好了,你来选样子吧?”
她看了眼二人,又转头对那银匠说了声稍等。
奢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连忙上前握住唐济楚的手,说:“差点忘了正事了,早些时候,少城主派人来问我要不要同你一起选样子,他怕你一个人无聊不开心,所以我就来了。”
听他提起伏陈,唐济楚面上有些淡淡的不自在。奢云看得分明,却没说破。
柳七哪听得懂这些心事,脑袋凑过来,却帮不上忙。
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同奢云说道:“奢云姑娘,其实……我有些话一直不知道同谁说,说给柳七吧,他什么都不懂,又是个大嘴巴。”
“谁是大嘴巴了?”柳七啧了一声。
奢云牵着唐济楚的手,往一侧避了避,对柳七道:“子富兄,你先去替我们选选簪子的花样,我们去去就来。”
待他走远了,她方才看着唐济楚,目光温柔地问道:“什么事?”
唐济楚抿了抿嘴唇,开口便是:“我有个朋友。”
奢云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怕她不信似的,她又强调:“我的一个好朋友。”
奢云笑着点点头,重复她的话:“你的好朋友,怎么了?”
“她有一个亲如兄长的……朋友。”她说得有些结巴,“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她只当对方是亲人,是兄长,她不想失去他。她原以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都是彼此最依赖的人。可是……”
她抬眼看了看正认真听着的奢云,“可是那个朋友某日对她说,他喜欢她,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奢云强忍住嘴角的笑意,问道:“那么,你这位朋友……好朋友,是个怎么样的人?”
唐济楚掖了掖自己的鬓角碎发,不自觉地眨眼睛道:“那当然是一位人见人爱的好姑娘。”
“那他喜欢她,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你那位好朋友也喜欢他么?”
她想了想,迟疑着说:“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才是男女之情般的喜欢。”
奢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一见他便觉得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在他面前竭力维持自己最好的那一面,他痛苦,自己会比他更痛苦,大概就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了。”
“可我们已经……可他们已经相处了十余年了,哪里还会见面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呢?互相见过了对方最狼狈的一面,也无所谓让对方见到自己的狼狈,这要如何解释?”
奢云点了点头,说:“那这便不是喜欢啊。”她笑了笑,“这是爱。”
唐济楚一下子红了脸,声量也高了些:“怎么可能!总之她对那人……还谈不上男女间的喜欢,可她也不想伤他的心。”
“既然不能确认自己的心意,便要叫对方早早断了念头。越是让对方怀揣着希望,便越是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于痛苦。”
唐济楚喃喃道:“断了念头?可若是这样……亲人便也做不成了呢?”
“在他动心起念的那一刻,你们本就做不成纯粹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