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姑娘,”一道清润却带着凉意的嗓音自人群后响起,“既然不知该如何说,便该谨言慎行。”
    众人纷纷回首,只见容卿时静立在外围。
    月白骑装衬得他身姿如孤竹,只是唇色较平日浅淡几分。
    大约是方才被楚慕聿暗劲所伤的缘故。
    他目光掠过脸色骤变的沈盈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
    “沈二姑娘惊马时场面混乱,容某与秦四公子皆负伤方能勉强控制局面,试问沈二姑娘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在这等险境中毫发无损?”
    他微微一顿,眼底浮起淡淡讥诮,“沈大姑娘若眼力不济看不分明,口舌亦笨拙说不清楚,不如缄口不言,也省得平白玷污了才女清名。”
    四周顿时一片倒抽冷气声。
    素来温润的容世子竟当众如此斥责,可见沈盈袖虚伪到了何种地步!
    沈盈袖脸上强撑的浅笑彻底碎裂,“世子……教训的是。”
    她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逃离,连背影都透着仓皇狼狈。
    多年经营的清高才女形象,在这一刻持续崩塌。
    秦弄溪见靠山溃逃,吓得缩起身子想溜,却被随山横步拦住,“三姑娘请留步。”
    “你拦我做什么?”秦弄溪嗓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无凭无据的,刑部就能随意扣人吗?”
    随山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面无表情:
    “大人有令,事发时你距离沈二姑娘最近,需请您稍候问话。”
    “爹!娘!”秦弄溪腿软得几乎跪倒,哭喊着看向父母,“我真没有啊!”
    王氏心疼欲裂正要开口,却被秦明德厉声喝止,“既然无愧于心,你跑什么?”
    “我、我内急……”秦弄溪蜷缩着身子发抖,“凭什么她受伤要我们全陪着等?她又不是太后娘娘……”
    “放肆!”秦时望怒斥如雷,“再口无遮拦,老夫先割了你的舌头!”
    秦弄溪吓得猛捂嘴,眼珠惊惶乱转。
    秦时望转而向容卿时拱手,“家教不严,让世子见笑。”
    额间沁出冷汗。
    太后娘娘是容卿时的外祖母。
    方才秦弄溪那句话若被容卿时追究,可是大不敬之罪,祸连九族。
    幸而容卿时只淡淡颔首,“老伯爷言重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二姑娘的安危。”
    他目光不时望向营帐,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秦朗见状挺身将姐姐护在身后,冲着随山瞪眼:
    “我表姐惊马就是个意外!你们刑部非要无事生非不成?”
    “是否意外,大人自有判断。”随山半步不退。
    正当少年怒气冲冲欲再争辩时,营帐帘幕倏然掀开。
    楚慕聿踏步而出。
    玄衣肃冷,目光如淬寒刃,直刺向秦弄溪。
    “秦三姑娘。”他声线沉冷如阴风,“是你以护指刺伤乌骓马眼,致使马匹受惊狂奔。”
    他缓缓抬眼,“你,可知罪?”
    “冤枉!这是诬陷!”秦弄溪尖声哭叫,死死攥住秦朗衣袖,“朗哥儿你看!他们竟然用莫须有的罪名害我!”
    秦朗护姐心切,当即梗着脖子挡在前头:“楚大人!刑部办案也要讲证据!单凭一句话就想定罪吗?”
    楚慕聿眼底寒光骤现。
    刑部随行小吏已牵来躁动不安的乌骓马。
    只见马匹左眼下方一道寸余长的伤口仍在渗血,皮肉外翻狰狞可怖。
    小吏道:“根据勘验,此马的伤系锐器刺划所致。”
    秦弄溪浑身一颤,下意识将右手藏到身后。
    这个动作让楚慕聿眸光一厉,倏然出手扣住她手腕!
    “放开我!”秦弄溪拼命挣扎,却被强行掰开手指。
    那枚银护指还没来得及丢下,正紧紧扣在她中指上,尖端还残留着清晰的血痂!
    小吏上前取下来放在马的伤口上比划,最后道:“伤口形状与护指尖端完全吻合。”
    众人顿时哗然!
    “不……不是的……”秦弄溪面无人色地瘫软在地,“是马突然发狂,我、我想拉住它才不小心……”
    “还在狡辩!”楚慕聿甩开她的手,声如冰碴,“本官在刑部断的案不下百计,不下心划伤和故意刺伤的伤口形状截然不同!”
    “秦三姑娘,若不是看在沈二姑娘和秦家两老的面子上,本官早就直接用刑了!”
    这句话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弄溪彻底崩溃,伏地痛哭失声。
    秦家众人如遭雷击。
    “孽障!”秦时望须发皆张,杖头重重顿地,“我秦家怎养出你这等毒妇!”
    秦明德踉跄一步,指着女儿的手指都在发颤,“你……你竟恶毒至此!那是你表妹啊!”
    王氏瘫倒在丘氏怀中泣不成声,“溪儿你糊涂啊……”
    丘氏搀着妯娌,痛心疾首,“三丫头,枝枝待我们秦家一片真心,你怎么能下毒手!”
    秦秋池红着眼眶哽咽,“三妹,你太让人寒心了!”
    就连最温和的秦泽兰都别过脸去,“我不敢认这样的妹妹。”
    秦朗呆立当场。
    他看看痛哭流涕的姐姐,又看向那匹仍在淌血的骏马,少年意气瞬间溃散。
    他缓缓退开两步,声音干涩,“三姐……真是你……”
    后面的话再也问不出口,只剩满眼失望。
    正当一片死寂时,营帐帘幕再次掀起。
    沈枝意披着外衫走出,面色苍白,走路还一瘸一拐。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秦弄溪身上。
    “表妹饶命!”秦弄溪猛地扑过去抱住她的腿,“我不是存心的!是、是盈袖姐姐说若没了你在场,红队必输!”
    “我、我只是想让你受点小伤退赛,没想要你的命啊!”
    沈枝意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手指抬起秦弄溪的下巴。
    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眸里此刻凝着寒冰:
    “三表姐,你真是糊涂透顶!”她的声音字字如刀刮着秦弄溪的耳膜,“马场惊马是何等凶险?今日若非楚大人与容世子拼死相救,此刻我早已血溅牌楼!”
    “你只顾一时嫉恨,可曾想过我要是真死了,你这双手染的就是血亲性命?”
    “可曾想过秦家满门都要为你背上教女不严的骂名?”
    “可曾想过年迈的外祖父外祖母要眼睁睁看着外孙女惨死、亲孙女偿命!”
    每问一句,秦弄溪就抖得愈厉害。
    沈枝意狠狠从齿缝里挤出话,“你这般蠢钝恶毒,根本不配姓秦!”
    秦弄溪蜷缩在地上,两眼茫然,只哀哀戚戚的求饶,“我不敢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
    沈枝意扯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好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秦弄溪眼睛一亮,随即又被她接下来的话冻成了冰块。
    “给你五十杖,生死由命。”
    这话让所有人倒吸凉气!
    五十杖便是壮汉都难熬,更何况是闺阁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