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姑娘?”
    楚慕聿立在楚府门前的石阶上,玄色官袍被暮风掀起一角。
    他眸光清冷地注视着不请自来的访客,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腰间玉带上。
    沈盈袖攥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她望着这张令京城闺秀们趋之若鹜的面容,心头涌起一阵嫉妒。
    明明她与沈枝意有六分相似,为何楚慕聿看她的眼神却这般疏离?
    她可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哪像那个粗鄙的丫头……
    “楚大人。”她福身行礼,刻意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小女子冒昧了。”
    楚慕聿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眉眼,唇角微抿。
    这姿态他见得多了。
    就像那些在朝堂上明枪暗箭的政敌,表面恭敬,内里藏刀。
    “有事?”他语气疏淡,目光落在她手中突兀的香囊上。
    那上面明晃晃的一个“枝”字绣样,让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沈枝意的香囊?
    沈盈袖眼睫轻颤,捧着香囊上前半步,“这是妹妹落在沈府的香囊,上次她离开得太匆忙,头也不回……落了不少物件在家里。”
    “今早上娘让人清理她的屋子,说是要把她的东西都扔了,我见这香囊十分特别,扔了可惜,便想着来秦府送还给她,没想到她不在府里。”
    楚慕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双犀利的眼神似乎像刀一般,割着她的伪装。
    沈盈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秦家对我们沈家误会颇深,导致妹妹也与我们生了嫌隙。”
    楚慕聿眸色微沉,不耐烦了。
    沈盈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字字带刺。
    既暗指沈枝意不孝,又暗示秦家挑拨。
    他想起沈枝意手腕上的陈年鞭痕。
    “沈大姑娘。”他冰冷的打断沈盈袖的滔滔不绝,“令堂清理房间的速度,倒是比刑部查案还快。”
    沈盈袖脸色一白,被堵得脸色通红。
    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楚大人误会了,我……”
    “听说沈大姑娘人淡如菊,一向不争不抢,也随遇而安,今日楚某看着也不过如此。”楚慕聿字字诛心,“楚某似乎没说什么,沈大姑娘急着辩解什么?”
    沈盈袖哽住。
    楚慕聿眉峰微蹙,看着她手里的香囊,耐着性子问道:“沈大姑娘到底找楚某何事?”
    不远处的青石巷口,沈枝意正扶着云锦的手下车。
    她余光忽然看到一抹熟悉身影。
    楚府门前的海棠树下,沈盈袖正将什么物件递给楚慕聿。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转了过去。
    “二姑娘?”云锦疑惑地唤道。
    沈枝意竖起食指抵在唇间,“你和老张先进府,我去隔壁有事。”
    云锦脸上露出“明白”的表情,笑眯眯的应道:
    “那奴婢先进府,二姑娘不是说今夜要开小灶请楚大人吃宵夜么?奴婢得快点去小厨房准备着!”
    沈枝意缓步走了过去,脚下的绣鞋踩着青石地板无声无息。
    像猫的肉垫落在地上一样轻。
    ……
    沈盈袖对上楚慕聿刀锋般的眼神,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浮起,再也不敢借机攀谈,再次将香囊递上:
    “我想请楚大人转交给枝枝,这香囊做工精秀,针脚细密,扔了实在可惜。”
    她掩下眸中算计的精光。
    楚慕聿对沈枝意态度特别,他看到沈枝意的香囊一定会收下。
    但他会不会还给沈枝意就不好说了。
    若是沈枝意在他心里不重要,他堂堂内阁长老,过了一夜就不记得这等小事了。
    若是沈枝意于他心中有一定分量,那心仪女子的香囊,他必定会想着据为己有而不是归还……
    楚慕聿没有立即接过,沉沉的看着她。
    锐利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似乎要将沈盈袖精心维持的假面一寸寸剥开。
    沈盈袖颈间沁出细汗,只能强撑着笑脸。
    心脏如擂鼓一般跳着,几乎冲出胸腔。
    就在她几乎崩溃后退的瞬间,楚慕聿伸手。
    接过了香囊,“好,楚某代为转交二姑娘。”
    沈盈袖一喜,上前道:“楚大人挂腰上吧,否则转眼就忘了,我替你系……”
    楚慕聿将香囊往手里一卷,微微后退,“楚某答应别人的事从不会忘,沈大姑娘放心。”
    他眼神示意,“请。”
    痛快的下了逐客令。
    沈盈袖讪讪然,不甘心的一步三回头,“楚大人,那你记得。”
    夕阳将沈盈袖的影子拉得袅袅婷婷,与楚慕聿高大欣长的影子缠绵地交织在一起。
    刺得沈枝意眼眶生疼。
    前世关于沈盈袖和楚慕聿的传言如潮水一般在她脑海里翻涌。
    “听说小阁老在赏梅宴上为沈大小姐披氅衣呢!”
    “听说小阁老夸沈大姑娘的字有卫夫人风骨……”
    “太后娘娘说了,这样蕙质兰心的姑娘才配得上小阁老……”
    每一句传言都化作毒针,狠狠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她亲眼看见沈盈袖的绢帕从楚慕聿怀中飘落……
    ……
    沈枝意死死攥着手中的香囊,指尖几乎要刺破绸缎。
    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人拿着铁锤狠狠敲击她的头颅,每一下都带着钝痛。
    这是她亲手绣的香囊。
    一山一水,一墨一青。
    针脚细密,香料都是她亲自调配,从未面世的。
    她原打算今夜去曾太夫人院里问安后,便去墙边唤那人来取。
    可如今……
    她冷眼看着不远处楚府门前的景象,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眶酸涩刺痛。
    真是可笑。
    这些日子,她以为楚慕聿与沈盈袖之间早已断了可能。
    可原来,他在她面前俯首称臣的同时,也享受着沈盈袖的温柔款款。
    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幸好,她从未打算动心。
    沈枝意攥紧香囊,转身便走,步伐凌厉如刀。
    可下一瞬,她猝不及防撞进一具坚实的胸膛,整个人踉跄着向后仰去——
    “姑娘当心。”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
    她抬眸,对上一双清润如月的眼睛。
    男人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若含丹,唇角噙着一抹温雅笑意,恍若三月春风拂面。
    他见她站稳,立刻收回手,后退一步,微微欠身,姿态端方如玉。
    “在下冒昧,险些冲撞姑娘,实在抱歉。”
    嗓音清朗,如珠玉落盘,不疾不徐。
    沈枝意怔了一瞬,随即认出眼前人。
    容卿时。
    忠勇侯府世子,京城世家之首的贵公子。
    其母乃大齐长公主殷方合,其父是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忠勇侯容破。
    如果说楚慕聿是寒门士子的翘楚,那容卿时便是世家门阀的典范,清贵无双,风骨天成。
    容卿时见她神色恍惚,眸中浮现一丝关切,“姑娘脸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不如在下送你去医馆……”
    “不必。”沈枝意后退一步,语气疏离,“我无碍。”
    容卿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正欲再唤,余光却瞥见地上静静躺着的香囊。
    他俯身拾起,指腹轻轻摩挲着香囊上的绣纹,眸色微深。
    夜风拂过,香囊上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
    “这是……”
    容卿时神色一凝,抬眸望向秦府紧闭的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