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感。
“现在,厂里几百号工人,几百个家庭,连肚子都快填不饱了。尊严是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的。”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军转民,是上面定下的大方向。我们自己不找出路,没人会来救我们。”
“我给新型号想好了名字,就叫‘航天BD-158’。”
“我们是用造导弹的技术和标准,去造冰箱。我不觉得丢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反对的声音弱了下去,但怀疑和不安的眼神却在每个人脸上蔓延。
工人们私下里的议论更多了。
“听说了吗?厂长要咱们去造冰箱。”
“造冰箱?咱们这设备能行吗?”
“哎,管他呢,有活干,能发全额工资就行。总比现在强。”
怨声载道,却又夹杂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所有人都被生活的重压和顾野的威严裹挟着,只能被动地朝前走。
……
一个月后。
看守所沉重的铁门“嘎吱”一声打开。
许晓拎着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包,一步步走了出来。
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慢慢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这一个月,对她来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世纪。
她瘦了,也黑了,眼神里没了当初那种精明的神采,只剩下一种灰败的空洞。
她走到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摸出几枚硬币,颤抖着拨通了老家学校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校长冷漠公事公办的声音。
“许晓同志,因为你个人问题,严重影响了教师队伍的稳定,开学请假,请假时间过了不回,人也找不到。
经过校委会研究决定,对你做出辞退处理。你的档案,我们会给你寄回原籍。”
“啪嗒。”
话筒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悬在半空中轻轻晃动。
辞退……
她被辞退了。
她赖以生存的、引以为傲的铁饭碗,没了。
许晓靠着电话亭的玻璃墙,缓缓滑坐在地。
她的一切,都没了。
工作,名声,未来。
都是因为顾野。
是顾野报的警,是他亲手把她送进了这个地狱。
为什么?
她只是喜欢他,只是想对他的孩子好一点,她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林婉清可以风风光光地当大老板,而她就要落得如此下场?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恨意,从她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疯狂蔓延,瞬间吞噬了她最后理智。
那点残存的爱意,在现实的残酷碾压下,彻底扭曲、变质,化为了燎原的毒火。
顾野。
林婉清。
你们毁了我,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那种空洞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平静。
她要报复。
……
接下来的几天,不起眼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中关村第一小学的周围。
许晓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旧衣服,用头巾包住了头发,混在接送孩子的家长和路人里。
她的目光,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死死锁定着那个叫林奇的小男孩。
她看着他背着小书包走出校门,看着林婉清骑着那辆漂亮的红色摩托车来接他。
她看着母子俩笑着说话,看着他们消失在胡同的拐角。
她摸清了林奇上学放学的路线,摸清了林婉清住的那栋楼,甚至还远远地去过清露公司的门口踩点。
她像极具耐心的猎手,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的猎物,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与此同时,江楚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手下的保镖已经连续三天报告,有个可疑的女人在林奇的学校附近徘徊。
经调查,是许晓,与顾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江楚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告诉林婉清,他不想让她为这种小事分心。
他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从今天起,派两个人,24小时盯着那个女人。另外,再加派两个人,暗中跟着林总和林奇,距离不用太近,确保他们的安全就行。”
“记住,不要让那女人发现,更不要让林总发现。”
电话那头传来干脆利落的回答。
“是,江先生。”
挂断电话,江楚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处。
许晓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而几十公里外的283厂里,顾野正就着一碗凉水啃着干硬的馒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桌上那张画了一半的冰箱结构图。
技术攻关,资金缺口,工人情绪……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让他身心俱疲。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条被他亲手放出笼子的毒蛇,已经吐着信子,悄然向他最珍视的人靠近。
283厂的车间里,巨大的冲压机发出一声轰鸣,正式宣告了“航天 BD-158”冰箱外壳生产线的启动。
机器的巨响震耳欲聋,崭新的传送带缓缓转动,一块块雪白的钢板在流水线上被冲压、折弯。
顾野站在二楼的观察平台上,双手撑着栏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
这是他赌上一切的翻身仗。
他亲自盯着每一个环节,从设备调试到工人培训,嗓子喊哑了,脚底磨出了泡。
可车间里的气氛,却和他心里的火热截然不同。
工人们的动作带着有气无力的迟缓。
“又是百分之七十六……这都第三个月了。”
“再这么下去,过年孩子的新衣裳都买不起了。”
“厂长不是说生产线开了就好了吗?这开了,钱呢?”
压抑的议论声在角落里悄悄蔓延。
终于,几个年轻气盛的工人将工具往地上一扔,带头走向了车间办公室。
“我们要全额工资!”
“不给个说法,今天这活儿没法干了!”
面对小规模的怠工和集体请愿。
顾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用力按了按眉心,一股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知道工人们的难处,可厂里的资金缺口,就像无底洞。
技术攻关的钱,采购原料的钱,哪一笔都不能少。
他只能咬着牙,将压力全部扛在自己肩上。
他转身走下观察平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骚动的工人面前,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