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陈月香就扒着厂里的公用电话,给清河县的娘家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她压低了声音,把顾野现在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遍。
“对,就是国家保密单位的厂长,
手底下管着上千号人呢!房子车子,那以后都是国家配的!”
电话那头的亲戚听得连连惊呼。
“我跟你说个事,我外甥女,就是那个在省城当老师的,原来的对象黄了,你看……”
陈月香清清嗓子:“哎哟,那敢情好啊!你跟她说说!”
对面见陈月香有意,连忙接话。
“正好,学校快放寒假了,我让她直接去北京,让俩孩子见见面!”
挂了电话,陈月香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老师好啊,温柔贤惠还有学识。
然而,她没等来省城的老师,却等来了派出所的同志。
两天后的上午,两个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公安,敲开了宿舍的门。
“请问,陈月香是哪位?”
陈月香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我就是。”
公安拿出一张纸,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你涉嫌造谣诽谤,请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什么?”
陈月香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旁边的顾建国也吓得脸色煞白,冲上来问。
“公安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怎么会干犯法的事?”
“有没有搞错,去了就知道了。带走!”
公安不容分说,一左一右架住了陈月香的胳膊。
陈月香这才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瘫了下去,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
“我没有!我冤枉啊!”
顾建国眼睁睁看着老伴被带走,吓得六神无主,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想起来去找儿子。
他一路小跑到283厂的大门口,却被站得笔直的哨兵拦了下来。
“同志,这里是生产禁区,不能随便进。”
“我找我儿子!我找顾野!他是你们厂长!”
顾建国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变了调。
哨兵看着他焦急的样子,还是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顾野穿着蓝色工装,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到父亲慌张的神色,眉头紧紧皱起。
“爸,出什么事了?”
“你妈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顾野的脸色瞬间变了,跟厂里的总工只会一声。
安抚好父亲,便去了派出所,但人家按规矩办事,根本不让他见。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厂里的总装工程师郑工。
郑工是北京本地人,关系广。
顾野硬着头皮,托了郑工的关系,才终于在傍晚时分,见到了被关了一下午的陈月香。
会面室里,陈月香看到顾野,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人憔悴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全是惊恐。
“小野,你可来了!你快救妈出去啊!”
顾野坐在她对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妈,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月香的眼神开始躲闪,嘴里嘟囔着。
“我……我没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派出所会抓你?”
顾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压迫感。
“妈,我告诉你,这事很严重!造谣诽谤,是要判刑的!你必须跟我说实话!”
陈月香被儿子的气势吓住了,身体抖了一下,终于扛不住了。
她带着哭腔,把自己在邻居面前说林婉清坏话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野听完,脸色铁青,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感到深深的羞愧和无力。
陈月香还在不停地抱怨。
“肯定是那个林婉清干的!这个贱人,她怎么知道的?她就是存心要看我们家的笑话!”
会面时间到了。
顾野站起身,一言不发。
陈月香急了,隔着栏杆抓住他的胳膊。
“小野,你可一定要把妈弄出去啊!我再也不敢了,我怕了……”
她嘴上说着怕了,可那理直气壮的语气,分明还是认为错全在林婉清,自己只是倒霉。
走出派出所,冬夜的冷风吹在顾野脸上,像刀子一样割。
他心里堵得难受。
但他还是再次找到了郑工,想打听一下报警人是谁,看看能不能私下和解。
郑工费了些周折,带回来的消息让顾野大吃一惊。
报警人,是283厂技术科的年轻技术员。
顾野立刻把那个叫小李的技术员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李二十出头,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此刻却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李技术员,去派出所报警,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顾野的声音很平静,但小李却听出了一丝寒意。
“我……我……”
小李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
顾野将一杯热水推到他面前,语气缓和了一些。
“小李,你别紧张。我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恩威并施之下,小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哆哆嗦嗦地说。
“顾厂长,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他在计算机研究院工作,他托我办的……”
计算机研究院。
这个词瞬间让顾野联想到了江楚。
顾野的思绪乱了嫉妒、愤怒和羞辱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在江楚面前,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自己的母亲,像个乡野村妇一样到处造谣,
却被人家用这种体面又狠辣的方式,直接送进了派出所。
他拿出办公桌上的电话本,翻到一轻局的号码,又通过一轻局,要到了计算机研究院的电话。
电话接通,他报上了江楚的名字。
片刻之后,清朗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你好,我是江楚。”
顾野握着话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江楚同志,我是顾野。我想,我们需要见一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透过电流,显得格外清晰。
“好啊。”
江楚的声音听起来坦荡又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时间地点,你定。”
顾野看了看墙上16:22的挂钟:“我有要紧事,如果你方便的话,就定在5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