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和武宝信一起,走进了律师事务所。
这地方是江楚的朋友,李律师的办公室。
屋里烧着煤炉,暖意融融,和门外的萧瑟判若两个世界。
李律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斯文,说话不急不缓。
他推了推眼镜,将一沓厚厚的材料在桌上理顺。
“林同志,武厂长,所有的申请资料都在这里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婉清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个人合伙私营企业,这个口子是今年刚开的,但审批流程…会很严。”
武宝信搓着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一个搞技术的,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李律师,我们这把握大吗?”
李律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职业性的谨慎。
“政策是好的,但执行的人,有自己的考量。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所有能准备的,都做到无可挑剔。”
他将文件推到两人面前。
“走吧,第一站,海淀工商科。”
工商科的办事大厅。
长长的木制柜台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
几位穿着蓝色或灰色干部服的办事员,正低头处理着文件。
整个大厅安静得只能听见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去。
她和武宝信站在柜台前,像两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抬起头,眼神从老花镜后面扫了过来,不带任何情绪。
“办什么事?”
“同志您好,我们想申请注册个人合伙私营企业。”
林婉清的声音清晰而礼貌,将那一沓沉甸甸的材料,双手递了过去。
女同志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私营企业?”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几道好奇、审视、甚至带着些许警惕的目光,都落在了林婉清和武宝信的身上。
女同志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材料。
她的手指在“林婉清,法人代表”这一栏上停顿了许久。
一个女人,还这么年轻。
半个小时后,两人被叫进了里间的一间小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两个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幅印刷的领袖画像。
桌上的搪瓷茶缸里泡着浓茶,热气氤氲。
坐在桌后的是一位头发微白、面容严肃的老领导,姓王。
王科长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将那份申请表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敲了敲。
“说说吧,为什么要搞这个化妆品厂?”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审问的语气。
武宝信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心里全是汗。
林婉清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迎上王科长的目光。
“王科长,您好。”
她先是礼貌地问好,然后才缓缓开口。
“我们想办这个厂,有两个原因。”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对方耳中。
“第一,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搞活经济,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
这句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也是最正确的开场白。
王科长的表情没有变化,示意她继续。
“第二,是我们看到了市场上的需求。”
林婉清没有说空话,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那个记满了字的硬皮笔记本。
“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调研了北京各大百货商店和供销社的化妆品柜台。”
她翻开本子,上面是她用速记符号和清晰的表格整理出的数据。
“目前市场上的国产品牌,比如郁美净,
主打产品都是几毛钱到一两块的雪花膏,功能单一,以基础保湿为主。”
“而从日本进口的资生堂,一瓶润肤露就要卖到二十八块,
这几乎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但即使是这样,依然有人买。”
“这说明,我们的消费者,特别是城市里的女性,已经不满足于只用雪花膏了。
她们需要更好、更有效的产品。但国货和进口货之间,存在巨大的价格和品质断层。”
她的讲述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分析数据。
王科长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慢慢变成了好奇。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静的年轻人,竟然做了这么详尽的功课。
“我们的目标,就是填补这个空白。”
林婉清的声音里透出自信。
“我们有武厂长潜心研究多年的‘三露’配方,
以中草药为基础,温和有效。
我们想做的,是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高品质的民族品牌。”
武宝信听到这里,像是被注入了力量,他挺直了腰板,接口道。
“王科长,我的技术评估报告,是北京日化研究所出具的,货真价实!
我的配方,绝对不比那些外国货差!”
王科长沉默了。
他看着林婉清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赤诚的武宝信。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材料先放这儿,等通知吧。”
走出工商科的大门,武宝信长出了一口气,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小林,你刚才可真行!”
林婉清只是淡淡一笑。
“我们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但她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漫长的奔走和等待。
第四天,林婉清按照李律师的指示,
将江楚准备好的五十五万现金,存入了海淀工商银行的验资户。
当银行工作人员盖下章,递给她那本写着一长串零的存折时,她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这笔钱,是她前世今生都不敢想象的巨款。
它代表着江楚的信任,也承载着她未来的希望。
同一天下午,在海淀公证处,
她、武宝信还有作为江楚代理人的李律师,
正式签署了《隐名出资协议》和那份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对赌协议》。
公证费,十元。
薄薄的几张纸,却重如千斤。
从第八天开始,她和武宝信拿着工商科的受理回执,开始了新的征程。
区防疫站的《化妆品生产卫生许可证》。
市一轻局的《化妆品生产许可证》。
每一个部门,都是一道关卡。
他们一次次地递交材料,一次次地解释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