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乐呵呵地把一捧捧金黄饱满的爆米花,装进一个个牛皮纸袋里。
“来一袋?”
江楚看着林婉清,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婉清笑着点了点头。
她看着江楚付了钱,从大爷手里接过那一大袋温热的爆米花。
她抱着那袋爆米花,他拿着两个煎饼,两人并肩走在傍晚的街头。
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优雅的环境。
只有街边昏黄的路灯,和来来往往的自行车。
可林婉清却觉得,这是她到北京以来,吃过的最舒心的一顿饭。
吃完了东西,江楚开着车,没有直接送她回家。
车子穿过几条街道,停在了一家电影院门口。
电影院的门脸上,挂着巨大的手绘海报,色彩鲜艳,人物形象夸张而富有时代感。
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队,人们脸上都带着期待的表情。
在八十年代,看一场电影,是一件足以回味好几天的大事。
江楚去买了票。
两人随着人流走进放映厅。
灯光暗了下来。
巨大的红色幕布缓缓拉开。
一束光从背后打来,在空气中投射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龙标出现,伴随着雄壮的音乐。
电影开始了。
放映厅里很安静,只有电影里的对白和配乐,还有身边观众偶尔发出的低笑声。
她悄悄转过头,借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看向身边的江楚。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
金丝边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看得很认真,整个人都沉浸在故事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婉告别了电影院的喧嚣,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城市的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拉出一道道模糊的光轨。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鸣声。
“武厂长给我打了个电话。”
江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国家下了调令,他明年五月份,要调到北京毛织品厂,任职厂长。”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
武厂长。
北京毛织品厂。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让林婉清前世的记忆清晰起来。
上一世,正是这位武厂长调到北京后,力排众议,引入了石家庄育青厂那条“三露”的生产线。
也是这条生产线,让原本濒临破产的北京毛织品厂起死回生,并且在日后的化妆品市场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如今,因为她和江楚的提前介入,那条生产线还静静地躺在石家庄育青厂里。
她们和育青厂签订了严格的保密协议,还有一份提前支付了高额定金的合作意向书。
这份意向书,锁死了“三露”的技术和配方,让它暂时无法面世。
可现在,武厂长要来北京了。
一个对自己厂里的技术了如指掌的厂长,即将来到一个新的,并且急需项目的工厂。
这中间的变数太大了。
林婉清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攥住了衣角。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江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声音依旧沉稳。
“你放心,我已经跟武厂长在电话里把利害关系都讲清楚了。”
“他答应过,会严格遵守保密协议,不会将‘三露’的任何信息泄露出去。”
林婉清的心却没有因此而放下。
她知道,现在的私人企业,还处于灰色地带。
要等到1988年,国家才会正式承认私营经济的合法地位。
这中间,还有整整三年的时间。
三年,足以发生太多的变故。
人心会变,政策也可能会变。
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纸协议上,风险太高了。
她的脸上,难掩一丝焦急。
这种焦急,源于她前世刻在骨子里的不安全感。
她习惯了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
江楚将车平稳地停在路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镜片后的眼眸里,投下两点明亮的光。
“婉清。”
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们的化妆品公司,不会只依靠‘三露’。”
林婉清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接下来江楚说的话,让她整个人都彻底愣住了。
“我用我海外家人的名义,在瑞士注册并建立了小型的皮肤科学研究所。”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林婉清的心里炸开。
研究所?
在瑞士?
“这个研究所主要的研发方向,就是分析和改良一些市面上成熟的西方高端护肤品配方。”
“针对亚洲人的肤质,进行本土化调整。”
“目前,已经有几个系列的产品,出具了初步的成果报告。”
江楚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所以,即便‘三露’那边真的出现了我们无法控制的变故,也完全不影响我们公司的正常建立和产品推出。”
“我们只是会换一种产品,从另一条赛道,进入市场而已。”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林婉清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温文尔雅,说话不疾不徐。
可他所描绘的,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宏大布局。
她以为,他只是眼光超前的学者,精明的合作者。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他。
这个人,根本不是在等待机会,或者抓住机会。
他是在创造机会。
他善于运用自己身边的一切资源,不动声色地为自己铺设好所有的道路。
她还在为一条生产线的变故而忧心忡忡。
他却早就在大洋彼岸,为他们的事业,准备好了另一条,甚至更宽阔的后路。
他不是在等待“三露”的结果。
他是在用“三露”作为第一道屏障。
与此同时,他已经提前布局,将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风险,都消灭于无形。
这种深不见底的城府和远见卓识,让林婉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还有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江楚重新发动了车子。
白色的轿车,很快就停在了林婉清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