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滚落,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下。
“丽丽,你别不要我,我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
“我放弃了济南的工作,放弃了我的家人,我一个人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北京,我都是为了你啊……”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张丽的胳膊,重演过去每一次让她心软的戏码。
张丽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她脑海里回响着林婉清的话。
“他的这种‘放弃’,不是爱,是一种情感绑架。”
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用“牺牲”作为武器,企图再次将她捆绑的男人,
张丽的心彻底冷了下来,也硬了起来。
“万秋实。”
她直视着他,眼神清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这不是爱。”
“你只是在感动你自己。”
“你所谓的放弃,不是我要求的,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用你的选择,给我套上了一副枷锁,让我觉得我欠了你的,让我喘不过气。”
“我努力了这么久,不是为了活在你的恩情里,不是为了让你把我关进你用‘爱’打造的笼子里。”
万秋实彻底愣住了。
他张着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没想过,张丽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么残忍。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过去的犹豫和愧疚,只剩下一种让他陌生的决绝。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踉跄了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崩溃的哭声变成了无声的抽泣,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
张丽沉默了片刻。
晚风吹起她的发梢,带来了夜的凉意。
“我爱过那个在济南大学里,意气风发,眼睛里有光的万秋实。”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
万秋实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涌出。
他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张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转过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进了楼道。
黑暗吞没了她的身影。
回到那间小小的单人房,张丽反锁上门,身体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将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像一尾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过了很久,她才站起来,挪到窗边。
她拨开窗帘的一条小缝,朝楼下望去。
万秋实还站在那里。
站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尊孤单的雕像。
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显得那么落寞。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多久。
终于,他动了。
他弯下腰,捡起脚边那个装着几个苹果的网兜,
然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看着那个落寞离去的背影,张丽的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滚烫。
砸在冰冷的窗台上,也砸碎了她整个青春的梦。
……
林婉清家里,孙明明在家做了小米粥和白面馒头。
温暖的灯光下,三个人围坐在小小的饭桌前。
“妈妈,多吃点肉。”
林奇用自己的小筷子,夹起一块炒肉片,努力地伸长胳膊,放进林婉清的碗里。
“我们小奇真懂事。”
林婉清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一旁的孙明明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嘴里却念叨着。
“你才该多吃点,都瘦了,念书最累了。”
吃完饭,孙明明利索地收拾碗筷。
林婉清则在饭桌上铺开了从单位带回来的文件,旁边是林奇的作业本。
她一边整理着那些关于银行改制的繁杂资料,一边检查林奇的功课。
小家伙的数学作业做得又快又好,一长串的加减法,一个没错,字迹也工工整整。
林婉清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翻到语文,她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
拼音部分,好几个地方都用橡皮擦过,留下了灰蒙蒙的痕迹。
“小奇,来,这个字跟妈妈再读一遍。”
她指着本子上的“是”。
林奇凑过小脑袋,认真地看着,然后大声念道。
“四!”
果然。
平舌音和翘舌音,他还是分不清。
林婉清没有一丝不耐烦。
她放下手里的笔,很认真地看着儿子。
“宝宝,你看妈妈的嘴型。”
她夸张地卷起舌头。
“是——”
“你再试试。”
林奇学着她的样子,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努力地卷着舌头,但发出来的音还是有点别扭。
林婉清没有责怪他。
她知道,对于从小在清河县长大的林奇来说,普通话发音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她拿过干净的小本子,用钢笔在上面清晰地写下几组容易混淆的拼音,
比如“z /c /s”和“zh 、ch、sh”。
“我们把这些难念的记下来。”
她把本子递给林奇,声音温柔。
“每天早上起床花五分钟,晚上睡觉前再花五分钟,我们一起读一遍,好不好?”
“记住,多看,多读,舌头慢慢就听话了。”
林奇看着妈妈鼓励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第二天一早,摩托车照常发出“突突”的声响,载着林婉清和林奇,停在了张丽家楼下。
很快,张丽就背着包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只是,那双眼睛明显有些红肿,即便努力用水敷过,也依然能看出哭过的痕迹。
林婉清看在眼里,心里了然,却没有多问一句。
她只是朝她递过去一个头盔。
“上来吧。”
张丽接过头盔戴上,默默地坐上了后座。
一路无话。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清晨的凉意。
往日里总是在后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张丽,今天却格外安静。
林婉清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摩托车稳稳地停在了财政部大院门口。
张丽下了车,把头盔递还给林婉清。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林婉清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