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发了话,这已经不是可以拒绝的请求。
林婉清抬起头,迎上江楚那双深邃的眼眸。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的,科长。”
进入机房需要换上专用的白色防尘服和鞋套。
冰冷洁净的空气扑面而来,伴随着机器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
一排排巨大的金属柜子整齐排列,无数的指示灯闪烁着。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而强大的气息。
林婉清沉默地走在前面,江楚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
他没有再问她为什么来北京没有告诉自己。
更没有问她,当初他留给林婉清那张写着他北京联系方式的纸条,究竟去了哪里。
江楚甚至猜测,那张纸条,恐怕早就被她当成废纸,丢进了垃圾桶。
“我对北京的市场,做了一个简单的调研。”
江楚的声音在嗡鸣的机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一边校对着磁带机上的读数,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工作闲聊。
“这个时代的风口,瞬息万变。”
“但有两样东西,在未来可能会是硬通货。”
他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着林婉清的侧脸。
她的表情很专注,似乎所有的心神都在那些闪烁的数据上,根本没听他说话。
“电器,还有图书。”
江楚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自信。
林婉清的心里,浮现出不同的念头。
电器和图书确实是机会,但电器门槛太高,图书的辉煌也在计算机进入家庭后逐渐没落。
她有更好的选择,但她没想过要和江楚分享。
这个男人太危险,他的每一次出现,似乎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
江楚似乎看穿了她的沉默,他调试完一台机器,直起身子,转向她。
“北京,寸土寸金。”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诱导的意味。
“你在这里,想要做点什么,太难了。”
“无论是前期的资金投入,还是后期的风险承担,都不是一个人能轻易扛下来的。”
林婉清依旧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记录下一组数据。
她的冷漠,反而激起了江楚的斗志。
“我们合作。”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我在很多领域,都有一些朋友。有门路,就意味着更有保障。”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侵略感。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
“只是因为,我当初以为你单身,向你表达了欣赏?”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有家庭,有孩子。”
“现在我知道了。”
“我只是在以朋友的身份,与你相处,向你发出合作的邀请。”
“这很难接受吗?”
机房里只有机器的嗡鸣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楚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纤长白皙的脖颈,看着她紧抿的嘴唇。
就在他以为,这次的试探又将以她的沉默告终时。
林婉''清放下了手中的纸笔。
她转过头,第一次正视他。
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明亮而灼人。
“化妆品。”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空间中被放大。
江楚愣住了,转头看向林婉清。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笃定与远见。
“专为女性服务的化妆品产业。”
林婉清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
“它将会拥有,你无法想象的巨大市场。”
化妆品。
一个在这个时代几乎被等同于“资产阶级情调”的词汇。
一个被雪花膏和蛤蜊油统治的,贫瘠到几乎不存在的市场。
他习惯性上扬的嘴角,第一次出现了非常细微的僵直。
但他掩饰得很好,仅仅一秒,那副温文尔雅的表象就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江楚看向林婉清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审视,而不再是单纯的欣赏。
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敷衍,也不是在试探。
她是认真的。
江楚直起了身子,没有再追问一个字。
他转身,对着机房里另外几个还在埋头工作的技术员说道。
“这里的数据暂时稳定了,剩下的记录工作,你们几个分一下。”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辛苦大家了,今晚都早点回去休息。”
几个技术员如蒙大赦,纷纷应好,手上的动作都麻利了不少。
机房里嗡鸣的噪音,似乎也因为这道命令而变得悦耳起来。
江楚重新看向林婉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率先朝门口走去。
他走在前面,替她推开了沉重的机房大门。
走廊里的光线涌入,驱散了机房里的沉闷。
工作已经结束。
但属于他们之间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林婉清整理好自己的记录本,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她没有立刻离开,江楚也没有催促。
他就那么安静地倚在走廊的墙壁上,金丝边眼镜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他在等她下班。
临近下班时间,科室里的人开始陆续收拾东西。
刘佳慧科长拿着自己的搪瓷缸子路过,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这对有些奇异的组合。
她先是看了看林婉清,又瞧了瞧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院士。
刘佳慧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林啊,看样子江院士找你有事要谈。”
她热情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工作上的事,也是大事。”
“今天没什么要紧的报表了,你就提前走一小时吧,算我批的。”
刘佳慧说完,对江楚善意地点了点头,便哼着小曲朝楼下走去。
既然决定了要合作,林婉清便不再扭捏。
她坦然地接受了刘科长的好意,拿起自己的帆布挎包。
“走吧。”
她对江楚说。
她的态度变得大方而从容,仿佛之前那个对他处处透着疏离的人,只是江楚的错觉。
江楚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弧度。
他喜欢这种转变。
夜色下的北京,褪去了白日的喧嚣,街道上的自行车流也稀疏了许多。
江楚没有带她去那些人声鼎沸的国营饭店。
他带着她,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
胡同深处,是一家没有挂招牌的饭店。
门口停着这个年代有特殊身份才配乘坐的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