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一边洗碗一边说。
顾家就两间正房,一间顾建国和陈月香住,另一间是顾野的。
现在孙明明来了,确实住不下。
陈月香正在擦桌子,闻言立刻摆了摆手。
“收拾啥呀,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
她热情地拉住孙明明的手。
“亲家母,你去隔壁张大娘家对付一宿,我跟她说好了,她家地方大。”
“明天我去帮你把屋子好好拾掇拾掇。”
林婉清一个劲地朝孙明明使眼色。
她不想跟顾野共处一室,那种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孙明明就像是没看见一样,眼睛里只有陈月香的热情。
“哎哟,那哪好意思麻烦。”
孙明明嘴上客气着,脸上却乐开了花。
“行,那就听你的,明天再收拾。”
林婉清心里叹了口气。
她这个妈,只要别人给点好脸色,就什么都忘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林婉清虽然心里别扭,但也不是没跟顾野在一个房间住过,总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跟长辈闹得太难看。
她默默地打来热水,将房门反锁擦洗了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
顾野将小奇哄上了床。
炕烧得很热,屋子里暖烘烘的。
林婉清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炕的最里边,背对着外面,拉过被子盖好。
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顾野坐在炕沿边,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林婉清纤瘦的背影,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小林奇在被窝里动了动,小声嘟囔着。
“爸爸,讲故事。”
顾野回过神,立刻放柔了声音。
“好,爸爸给你讲故事。”
他躺下来,将儿子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
“从前,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顾野哪里会讲什么故事,他从小到大听的都是战斗英雄和革命先烈。
他只能靠自己瞎编。
讲一只勇敢的小兔子,翻山越岭,去找寻他走丢的兔子妈妈。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特有的磁性,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婉清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睡着,顾野讲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故事里的那只小兔子,笨拙又执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奇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已经睡熟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顾野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抱着儿子的姿势。
他静静地看着林婉清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林婉清都快要真的睡着了。
她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晚安,婉清。”
那声音里,藏着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林婉清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她没有回应。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炕上的热度尚未完全褪去。
林婉清睁开眼,屋子里还很昏暗,只有窗户透进一点微光。
她坐起身,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林奇。
顾野不在。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松懈。
她低头看了看睡在最里面的儿子,林奇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正看着,屋外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压得很低。
是陈月香的声音。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醒这么早。”
紧接着,是林奇带着浓浓鼻音的、软糯的声音。
“爸爸。”
林婉清趿拉着鞋下地,帮醒来的林奇穿好衣服,将林奇放在地上。
她推开门,清晨带着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清醒。
院子里,顾野正蹲在水井边,一手拿着毛巾,一手稳稳地压着井绳。
林奇小跑过去,死死抱住顾野的裤腿。
林奇整个人就像个挂件,小脸蛋紧紧贴在顾野的军绿色裤子上,说什么也不撒手。
顾野似乎有些无奈,但眉眼间却不见半分不耐。
他只是低头看着儿子,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投下一片温柔的剪影。
“小奇,松开,爸爸要洗脸。”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奇不听,反而抱得更紧了,小脑袋一个劲儿地摇。
“不,跟爸爸。”
陈月香端着一盆淘米水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乐得合不拢嘴。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真是黏你。”
她笑着对顾野说。
“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就爱黏着你爸,打都打不掉。”
陈月香走过来,想把林奇抱开。
“来,小奇,跟奶奶进屋,让你爸洗漱。”
林奇的小手却跟长在了顾野身上一样,任凭陈月香怎么哄,就是不松开。
顾野只好放弃,单手拧干毛巾,胡乱在脸上一抹,就算洗漱完了。
他直起身,试图把腿上的“挂件”给摘下来。
林奇立马瘪起了嘴,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
顾野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此刻对着自己儿子湿漉漉的眼睛,竟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他只能弯下腰,用那双常年握枪、布满薄茧的大手,将儿子整个抱了起来。
林奇一进爸爸的怀抱,立刻破涕为笑,小胳膊紧紧圈住顾野的脖子,得意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陈月香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父子俩,真是越长越像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婉清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前世,顾野也是这样疼爱儿子的。
可那又如何。
他对儿子的爱,和他对自己的冷漠,从来都不冲突。
她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屋。
“妈,我吃完了,我先去收拾屋子了。”
林婉清很快吃完了早饭,对着陈月香说道。
孙明明昨晚在邻居家对付了一宿,今天总要把她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
“哎,这么早啊。”
陈月香应了一声。
“我去叫我妈。”
林婉清刚出大门就看到了找来的孙明明,林婉清拉着人头也不回地往孙家走去。
顾建国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要去供销社转转,给大孙子买点城里孩子爱吃的饼干和糖果。
整个顾家,都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
孙明明的家离得不远,就在村子的另一头。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好在是冬天尘土没那么重,但还能闻到霉味。
屋檐下的角落里结着蜘蛛网。
屋子许久没人住,到处都落了一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