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拉着你走,总行了吧?”
他朝她伸出手,宽大的手掌摊在漫天飞雪中。
林婉清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他执拗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再拒绝。
她的手刚一放上去,就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掌很粗糙,带着厚厚的茧子,却异常温暖。
顾野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直接将两人交握的手揣进了自己宽大的军大衣口袋里。
瞬间驱散了她指尖的冰冷。
林婉清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再挣扎。
雪越下越大,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口袋里的温度,通过相连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回到村里,路过供销社的时候,顾野停下了脚步。
“等我一下。”
他松开手,转身走进了供销社。
很快,他提着一个网兜出来,里面装着几个红彤彤的苹果和黄澄澄的橘子。
在这个年代,水果是稀罕物,尤其是在冬天。
陈月香和顾建国是绝对舍不得花钱买这些的。
“钱够花吗?”
顾野把网兜递给林婉清,低声问道。
“我津贴每个月都寄回来了,你要是不够用,就跟我说。”
林婉清接过网兜,淡淡地回了一句。
“够了。”
顾野看着她疏离的侧脸,心里一阵发堵,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沉默着回到了家。
还没进院子,就隐约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哭声断断续续,带着压抑的委屈,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挠在林婉清心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加快脚步推开了院门。
顾野也沉下了脸,紧随其后。
一进屋,奇奇的哭声就更清晰了。
林婉清冲进里屋,只见陈月香正抱着奇奇在炕上哄着,嘴里念念有词。
看见他们进来,陈月香的眼神明显慌乱了一下,有些心虚地躲闪着。
“妈,奇奇怎么了?”
顾野的声音很沉。
“没……没什么。”
陈月香抱着孩子,眼神乱飘,不敢看他们。
林婉清一言不发,走上前,从陈月香怀里把儿子接了过来。
奇奇一到妈妈怀里,哭声立刻就小了,
委屈地把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小小的身体还在一抽一抽的。
林婉清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
那里,赫然有一块青紫色的伤痕,已经微微肿起,在孩子白嫩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林婉清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块淤青,奇奇立刻疼得缩了一下脖子,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林婉清的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砸在陈月香心上。
顾野也看到了儿子额头上的伤,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上前一步,盯着自己的母亲。
“妈,奇奇的头是怎么弄的?”
陈月香被儿子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就是去院子里拿个柴火,一转眼的功夫,他就……”
“他就自己从炕上掉下来了?”
林婉清抱着儿子,冷冷地接过了话。
她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陈月香所有试图掩饰的谎言。
“不是不是,”陈月香连连摆手,脸色发白,
“他刚会走,非要下地,我没看住,他……他就自己走到窗台那儿,摔了一跤,磕那儿了。”
她指了指窗台坚硬的棱角。
林婉清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可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走路,一头撞在那么硬的窗台上,该有多疼。
而本该看护他的奶奶,那个时候又在做什么?
“看个孩子,怎么能这么不专心?”
顾野也是心疼占了上风,怒气没压住。
“把孩子交给您,是信任您,您却让孩子伤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严厉地质问自己的母亲。
陈月香被儿子吼得眼圈一红,委屈和自责涌上心头。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她带着哭腔辩解道。
“都怪我,都怪我,我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就一晃神的功夫……”
她说着,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
“我该死,我没看好我的大孙子。”
屋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林婉清抱着怀里还在小声抽泣的儿子,心如刀割。
她没有再看陈月香一眼,也没有理会顾野的愤怒。
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不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的林奇。
“是妈妈不好,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夜色深沉,寒气从窗户的缝隙里一丝丝钻进来。
林婉清就那么抱着儿子,坐在炕沿上,一动不动。
怀里的奇奇早已沉沉睡去,均匀的呼吸带着委屈的抽噎,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他的小脸蛋贴在妈妈的肩窝,睡得并不安稳。
林婉清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可她不敢动,生怕一丁点的挪动都会惊醒到孩子。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儿子额头那块青紫色的伤痕上。
那块伤,扎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疼。
顾野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阴影。
屋子里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除了孩子轻浅的呼吸,只剩下他自己胸腔里压抑的怒火。
他看着妻子单薄却倔强的背影,喉咙发紧。
“婉清,你先歇会儿吧。”
他的声音很轻。
“孩子睡着了,你把他放炕上,我看着。”
林婉清没有回头,甚至连肩膀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只是更紧地抱了抱怀里的孩子,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仿佛这样就能抚平他受到的所有伤害。
“这不是你的错。”
顾野又说了一句,声音比刚才更哑。
林婉清的脊背似乎更直了一些。
她缓缓地转过身,抱着孩子挪到了炕的最里面,
背对着门口,背对着顾野,用身体隔绝出一个只属于她和儿子的世界。
无声的拒绝,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压抑。
顾野看着她孤绝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转身,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轻轻放在炕边的矮柜上。
水面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很快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