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出声,只是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林婉清见他不说话,也没理他,将醒好的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皮,
再包入肉馅,捏出漂亮的褶子。
二十几个圆滚滚、白胖胖的包子很快就整齐地码放在了盖帘上。
她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醒了就去洗漱。”
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同住者说话。
顾野喉结滚动了一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两张崭新的纸片。
纸片很薄,印着油墨的粗糙字样。
“婉清。”
他开口,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沙哑。
林婉清终于回过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
是电影票。
济南市人民电影院,《我们村里的年轻人》。
“今天上午的场次,我们一起去看吧。”
顾野的语气带着一丝紧张,很怕林婉清会拒绝。
林婉清的眼神只在那两张票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
去看电影?
她心里涌上一股荒谬感。
上一世,别说看电影,他连跟她多说一句话都嫌浪费时间。
“没兴趣。”
她干脆地拒绝,转身准备去烧水蒸包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野高大的身影在门口僵住了,手里的电影票像是在无声嘲笑。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低下了头。
“我……”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笨拙的坦诚。
“我还从没进过电影院。”
林婉清烧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身,重新看向他。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那副模样,竟有几分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没进过电影院?
这是一个谎言,顾野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谎。
部队里隔三差五就会组织放映露天电影,
有时候还会组织去电影院看新片,作为政治学习的一部分。
他一个三团的营长,怎么可能没看过。
林婉清上一世,她还在家属院的时候听别的军嫂说起过,
她们的丈夫又被组织去看什么战斗片了,但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有没有。
她想问问他,想看他窘迫难堪的样子。
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昨天,在大明湖的小船上,
他回头冲她笑的样子,额头上是为她划船而渗出的细密汗珠。
也想起了在饭店里,他抱着哭闹的儿子,耐心地在门外踱步,只为让她能安稳吃一口热饭。
这个男人,正在用一种她完全陌生的,甚至有些笨拙可笑的方式,试图靠近她。
那就去看看吧。
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知道了。”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顾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欣喜。
他立刻将电影票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去烧水,你歇会儿。”
他几乎是抢过了她手里的水壶,大步走向炉灶。
早饭是刚出锅的肉包子,配上小米粥。
包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汤汁就在嘴里爆开。
顾野一连吃了七八个,吃得额头冒汗,嘴里不停地赞叹好吃。
林婉清只是安静地喝着粥,偶尔伸手推一推顾野给林奇买的摇篮。
孙明明看着这诡异又和谐的一幕,眼珠子转了转,临出门前,她丢下一句话。
“你们俩中午就别回来了,在外面吃吧,省得我做饭了。”
说完,就抱着小林奇去邻居家串门了,留下一个清净的二人空间。
从租住的西市小屋到人民电影院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
顾野没有提议骑自行车,林婉清也默契地没有问。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济南街头。
路上的行人大多穿着蓝色、灰色或军绿色的衣服,神情严肃,步履匆匆。
街边的墙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标语,空气中飘荡着煤炉燃烧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一路无话。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笼罩。
顾野几次想开口,话都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偷偷看一眼身旁的林婉清,她神色平静,看着街景,仿佛对他这个人完全不在意。
他心里有些发慌。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他鼓足了勇气。
“孙凤兰和庄婷,她们都跟我打听你。”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林婉清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孙凤兰。
庄婷。
这两个名字,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了部队大院。
孙凤兰,那个被自己改变生命轨迹的年轻妈妈。
庄婷,那个在供销社工作,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八卦,
明明自己还是个姑娘,却总会像个老油条一样调侃她。
“她们……还好吗?”
林婉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挂。
顾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心中一喜,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沉稳。
“都挺好的。孙凤兰的儿子也长大了不少,壮实得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庄婷,要结婚了。”
“结婚?”
林婉清有些意外。
“嗯,对方是二营的一个营长,姓李。”
顾野补充道。
林婉清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庄婷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和她不止一次在自己耳边念叨的话。
“婉清,我跟你说,我以后可不嫁普通兵,要嫁就嫁个当官的!
最好是营长往上,住的楼区,不仅大还有卫生间!”
现在她真的如愿了。
林婉清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一闪即逝,却被顾野尽收眼底。
那是一个真心的,为朋友感到高兴的微笑。
顾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觉得路边的杨树都顺眼起来。
“你要不要…把联系方式留给她们?”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自己的急切会吓退她。
“你现在上大学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朋友总是朋友,你们的友谊,可以延续下去。”
他把话说得很漂亮,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一切都是为了她和她的友谊。
林婉清沉默了。
延续友谊?
她这一世,本想斩断所有与过去有关的联系。